《余生,請多指教》
Date: 2009.4.8
三天后,我接到錄取通知短信,彼時,娘親剛掛斷護士站的電話:“今天沒有床位,你爸去不了?!爆F在哪個醫院都一床難求,我看了眼腳邊開了蓋的行李箱,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整理。
娘親午飯做了一半的時候,手機屏幕一亮:“有個病人下午提前出院,盡快過來,到明天可能就沒了?!?/p>
靠譜青年啊。
下午一點,醫院。護士站那邊顧醫生已經簽了入院單,手續辦得很順利。
我擦干凈了桌椅床柜去開水間洗抹布,在門口接到了小草的電話:“林之校林之校!咱們要當同學啦!”
我笑:“說不準咱們還能當室友。復試的女生就四個,聽師姐說我們住的是四人宿舍。”(半年后,四個姑娘被分在了三個宿舍,小草大笑:“緣分天注定啊!”)
我被電話那頭歡快的笑聲傳染:“我們有三年時間可以把X市逛到膩?!?/p>
掛斷電話,我轉身,五米開外,顧醫生對著我背手而笑。
二十天不見,他笑容里那種和煦溫暖的味道,隨著窗外的季節,一點點轉濃。
午后溫暖的陽光里,我看著他微笑的眼睛:“顧醫生?!?/p>
他的視線掃過我的手機,點了點頭。
“謝謝你?!贝参桓偁庍@么激烈。
他嘴角微揚:“不客氣,應該的?!比缓笤竭^我進了辦公室。我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哪里有點不一樣。很久之后,他淡定地告訴我:“哦,就是心跳速率稍微快了一點。”
下午,娘親陪林老師去做檢查,我被派去咨詢化療方案。
我敲敲門:“顧醫生?!?/p>
正對著屏幕噼里啪啦敲醫囑的人轉過頭看了我五秒鐘,然后看了眼身邊的椅子:“坐。”
美色當前,我正襟危坐,目光下意識地移向他翻飛的手指。正當我感慨“不彈鋼琴實在浪費”的時候,手指停了下來。
我抬頭,顧醫生正好微笑地看著我:“要問什么?”
居然看別人的手看到發呆,我尷尬地扶額:“林老師的化療方案?!?/p>
他抽出口袋里的筆,翻開我手邊的手札本,邊說邊寫:“XELOX方案。掛的化療藥水主要成分是奧沙利鉑,屬于鉑類抗癌藥,量不大,在之前和之后會加一些保肝護心方面的藥,同時口服希羅達……”
“化療反應?”這是我最關注的。
“因人而異。奧沙利鉑有一定的毒性,會產生惡心感,不排除會出現嘔吐現象?!?/p>
出了辦公室,我看著手里那一頁中英混雜的筆跡,正感慨現在的醫生服務質量要不要這么好,身后傳來顧醫生的聲音:“林,林—”
我轉過頭,看到他保持著林的口型,說:“林之校?!?/p>
“哦,林之校,”顧醫生頓了頓,“去給你爸爸買雙手套,化療期間不能碰金屬和任何生冷的東西。”然后轉身走回辦公室。
我聽見他小聲咕噥一句:“男孩子的名字……”
醫生批閱: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除了傻笑就是傻笑。)
醫生:沒有,就是覺得那時候比較傻。
Date: 2009.4.9
病區新來了一批實習醫生和實習護士,走廊上動輒呼啦啦一大批人,甚是拉風。聽到隔壁醫生集體查房的聲音,我的心跳有些加快。當主任推開門時,我下意識地垂下目光。
病房被近二十個人堵得有些空氣稀薄,A主任和林老師握在一起的手晃來晃去晃得我眼花,視線往旁邊一移。顧醫生雙手拿著病歷夾垂在身前,安靜地垂著眼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這表情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外婆說起的摩訶迦葉拈花一笑,看似通透,卻又看不通透。
后來,醫生回憶說:“之前二十天不見,心里倒還平和,等再見到面,才發現心里有多高興。”
八點半,護士長來給林老師扎針,后面跟著一個新面孔,小小的個子,笑起來眼睛彎彎,有兩個很甜的酒窩。護士長扎針的時候,她往地上一蹲,拖著腮幫子跟朵小蘑菇一樣,仰著頭看得一眨不眨。
一小時后,小蘑菇來給林老師換水。看著她一筆一劃在換水記錄上簽字,林老師忍不住問:“孩子你多大了?哪兒人?”
“A市人。我二十一啦!不是小孩兒!”
娘親:“這么巧,我爸爸也是A市人?!?/p>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我和林老師呆呆地看著娘親和小姑娘用吳儂軟語聊得熱火朝天。
“這邊A市人好少,居然在這里碰到老鄉了!”小姑娘興奮得手舞足蹈,看架勢想給娘親來個擁抱,半路發現不大合適,然后一頭扎進了我的懷里……
真的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這種事啊。這是當時我腦子里唯一的一句話。
中午去吃飯,碰到從門診回來的顧醫生,剛準備打個招呼,從護士站撲出來一個人。
“顧老師!期末急診醫學大題是考心肺復蘇還是電復律啊?”
我看著小蘑菇著急地繞著顧醫生轉圈,突然看見我,“啊,老鄉姐姐!”
在醫院里,有新護士喊老護士老師的,有實習醫生喊醫生老師的,可顧老師,你們這是—跨品種嗎?
“因為他真的是老師呀!”小蘑菇來換藥水的時候一臉理所當然,“上課,監考,改試卷?!?/p>
“我真的不是她老師。”顧醫生查房的時候一臉無奈,“之前主任出去開會,我代了一堂公選課,監考,是電腦隨機排的,改試卷,是被師兄抓過去幫忙的?!?囧。
不過這并不妨礙小羽脆生生的“顧老師早!”“顧老師好!”“顧老師再見!”
顧老師壓力很大:“孩子,你正牌老師在辦公室里坐著呢?!?/p>
小蘑菇名叫程羽,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個心思簡單到有點缺心眼的姑娘。認識第一天,午飯就端著外賣泡在我們病房,把她爸爸的工資她媽媽的單位全都抖給我了……這年頭,這么單純的孩子,實在難得。
很久之后,小羽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師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人!第二眼,就知道你能把老師治??!”我被那句師娘喊得風中凌亂,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這次來化療,和護士們熟稔了很多,偶爾會多聊兩句,至于醫生們,照舊的五分鐘查房,除了顧醫生。我三點去代客加工那兒拿黑魚湯,他進來查房,快三點半回來,他居然還在病房和林老師聊天。見我進來,他點頭告辭,經過我旁邊的時候,笑意盈然:“魚湯很香?!?/p>
我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他并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卻總讓人覺得他多做了點什么。
晚上,我正在開水間洗碗,一聲“姐姐!”驚得我猛回頭。
“小杜!”
小家伙剛理了頭發,短短的板寸很是精神。
“護士長說你這個月起就不來醫院了?!?/p>
“嗯,不過顧醫生說應該來和你打個招呼。你們倆怎么樣了?”
我望天,這算是個什么問題……所以直接無視:“復習得怎么樣了?”
“說不上來,感覺又有底,又沒底……”
“這狀態不錯,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我想讀醫?!毙《拍四?,撓撓鼻子。
我看著眼前這個有點拘謹的男孩,點點頭:“想法不錯?!?/p>
“嘿,顧醫生的學校估計是摸不到邊?!?/p>
我拍拍他胳膊:“你站得越高,看得越遠,能選擇的路就越多。現在,你別的都不要想,先努力地站到高的地方去。”
小杜走的時候對我說:“知道顧醫生怎么跟我說的?他說,‘你什么都不要想,全力以赴考出來再說?!彼器锏匦?,“你倆約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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