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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文學敘述的主體及其倫理關系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 吳翔宇  2025年07月01日09:51

兒童文學承載著全社會關于“人”的理想設定,其敘事通常體現為對兒童主體建構、倫理秩序內化與社會關系嵌入的探索。在后人類語境下,“兒童”不再是自明的成長單位,而是一種動態流動、與他者共生的存在狀態。這促使我們重新思考兒童文學敘述的主體及其倫理關系,由此促成了兒童文學與生命政治、生態哲學、科技想象之間更為復雜的交匯。

主體的位移:

從“兒童中心”到“關系結構”

歷史上,兒童逐漸被賦予獨特的道德與情感價值,兒童文學作為這一觀念的重要表達形式,也在不斷建構關于兒童的文化想象。19世紀中葉,兒童被納入人類中心主義的文化邏輯之中,成為兒童文學革新的象征支點。1859年,為捍衛兒童的權利,英國兒童文學作家查爾斯·金斯利發表題為“無辜者的屠殺”的演講,他說:“即使是最卑微、最貧困、最墮落的人類,也遠勝過世上所有愚笨的動物……兒童是世界上最美麗、最珍貴的。”金斯利的觀念強調成人/兒童、人類/非人及自然/文化的二元對立,深刻地影響著兒童文學批評史中對兒童及兒童文學定義的走向。

對兒童文學的界定焦慮,歸根結底源自近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對邊界與本質的執念。而在后人類語境下,這種將主體與他者嚴格區分的模式被質疑:人類不再被看作孤立的中心,人與非人、自然與技術之間的界限也變得模糊。或者說,主體不再通過定義來獲得穩定性,而是把不穩定本身作為研究的入口。瑪拉·古巴“不定義兒童文學”的理論基礎是,兒童文學并非必須具有某種統一的本質屬性,它是一個由文本、實踐與文化語境構成的相似網絡。事實上,兒童文學的界定之難并不在于其是否“可能”,而在于任何尊重其豐富與雜亂特質的界定,必然會因其復雜和例外而難以適用。

傳統兒童文學批評多以“兒童文學”為核心概念,強調為兒童發聲、表現兒童主體性。然而,所謂主體并非一個孤立自足的實體,而是無數關系的交織節點。兒童之所以成為“兒童”,因其處于成人、社會、自然、技術諸多力量互動的結構中。兒童文學應被重新理解為一種以關系性為核心的文學實踐——它不僅書寫個體成長的軌跡,更揭示個體與世界錯綜復雜的交互生成過程;它不僅承載著人類對未來的想象,同時還呈現著人類與非人世界之間不可割裂的共生關系,即從“界定”走向“關聯”。兒童文學研究應該突破傳統的界定焦慮,探索兒童文學內部固有的多樣性、流動性與生成性特質。

倫理的重思:

兒童與非人存在的共生關系

在“關系結構”的視角下,兒童文學的倫理關系經歷了深刻的重塑過程。以往,兒童文學常以兒童為主體,非人存在——無論是動物、植物,抑或環境本身,多被視為兒童成長的背景要素,承擔陪伴、啟蒙或教育的功能。這種模式延續了人類中心主義邏輯,將非人的他者降格為工具性存在,服務于兒童的主體化進程。然而,后人類理論對主體、物種界限與生命政治的系統性批判,使這種單向度的倫理關系受到挑戰。

在兒童文學的語境中,成長不再意味著朝向單一理性、完全主體化的人類成人身份進發,而是在與非人存在的相互滲透與共變中,展開持續、多方向的生命實踐。例如,大衛·阿爾蒙德的《斯卡利格》中斯卡利格這一角色,兼具人類、鳥類與神秘生物的特征,既非純粹的自然存在,也非完全的超自然象征。主人公邁克爾在與斯卡利格的交往過程中,經歷了類似于“生成—動物”的變異體驗,并打破了固定的自我邊界,與異質生命體建立起一種非支配性的、感性共存的關系。在這里,兒童文學作為文化生產的重要場域,也因此被賦予了重新配置生命政治與物種共存想象的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后人類倫理視野不僅關涉人與非人之間的關系重構,也涉及對兒童身份的重新理解,它促使兒童文學超越以“人類未來”為正當性依據的傳統框架,而轉向多物種、多世代、共享脆弱性與共同生成的倫理空間。從更宏觀的層面來看,這種倫理重思也使得兒童文學能夠積極介入當代諸如氣候變化、物種滅絕等危機,探求以人類為中心的歷史敘事與主體建構。在后人類時代,兒童文學不再僅是人類文明內部的文化教育工具,而成為激發跨物種感知、促進多樣性共生的倫理實驗場。

生命的延展:

技術想象與生態關懷

在兒童與非人存在的共生關系中,同樣觸及生命本體的可塑性。當“兒童”不再是人類中心主義下的自然存在,而是一個開放的生成體時,我們必須進一步思考:在技術介入與環境劇變交織的當下,生命如何得以延展?這種延展既關乎技術的虛構潛力,也呼喚人類對生態的深層關懷。在后人類語境中,兒童文學中的技術想象與生態關懷并非彼此對立的兩極,生命被重新理解為跨物種、形態與媒介的延展過程,不再受限于有機體的定義。兒童文學作為一種由想象力驅動的敘述形式,天然具有打破物種、時空、技術邊界的可能性,并日益顯現出對生命多樣性、技術中介性與生態互依性的關注。在這類文本中,“兒童”不再是自洽、孤立的成長個體,而成為與智能機器交互共生的關系節點。通過技術想象與生態關懷的疊合,兒童文學不僅拓展了生命的邊界,也重新設定了倫理的位置與感知路徑。

在諸多當代兒童文學作品中,技術不僅是人類工具的延伸,而且成為生命融合的觸發點。例如,在凱瑟琳·拉斯基的“守護者”系列中,自然生命與技術媒介彼此滲透,構成一種既陌生又親切的“技術動物性”。技術并非僅是控制自然的手段,而是生命流變的另一個維度,它可能帶來毀滅,也可能成為新的感知、記憶與情感機制的孵化器。又如安妮-蘇菲·鮑曼的生態教育繪本《地上地下·自然》,引導讀者體驗植物的呼吸、雨水的低語與泥土的沉默,這種以感知為基礎的生態書寫,構建了一種跨物種的情感共鳴機制。這類作品的敘事邏輯不是從“人類毀滅自然”到“人類拯救自然”的二元對抗,而是一種多方共生成長的想象:技術殘骸、非人生命、兒童感知共同構成了一個動態開放的世界劇場。在這個劇場中,生命不再以進化論式的單線時間推進,而表現為一種相互纏繞、彼此激發的關系生成過程。因此,兒童文學中的生命延展既是技術邏輯的自然外溢,也是生態倫理的想象回返。技術是觸須,生態是血脈,生命在多重媒介與多樣物種間生長,不斷變形,卻從不孤立。

總之,作為介于現實與幻想之間的文學類別,兒童文學天然具有穿透邊界、聯結差異的力量。它不僅書寫兒童的經驗與想象,也映射出對人類中心之外生命形式的敏感與回應。在不斷被重構的關系網絡中,兒童文學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路徑,讓我們在多物種共生、技術纏結與生態危機的語境下,重新思考何為主體、如何共存,以及何以為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百年中國文學視域下兒童文學發展史”(21&ZD257)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浙江師范大學兒童文學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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