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文學的“回歸”運作與當代文學的“南回歸線”
內(nèi)容提要:澳門回歸于1999年,實際上,澳門文學從回歸前五年就已經(jīng)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強烈地奏響了“回歸”的鑼鼓。1995—1999年之間,圍繞著香港、澳門回歸祖國等重大歷史事件,澳門文學從理論氣氛到作品結(jié)構都已經(jīng)構成了中國文學的“南部回歸線”。這一時期,澳門文學成功地將“回歸”鑄成了時代主題,并于1999年年底迎來了澳門文學的“高光時刻”,《文學評論》在第6期發(fā)表澳門文學專題論文小輯,意味著澳門文學研究已經(jīng)在漢語文學世界最高的學術平臺上“登堂入室”。
關鍵詞:澳門文學 回歸 “南回歸線”
從歷史的縱深感來觀察,1995年,澳門文學已經(jīng)進入了回歸祖國的倒計時狀態(tài)。1995—1999年,圍繞著香港、澳門回歸祖國的重大歷史事件,澳門文學實際上已經(jīng)構成了中國文學的“南部回歸線”。香港、澳門的回歸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大事、盛事,中國文學界圍繞這樣的歷史運作掀起了相應的文學熱潮,同時,香港、澳門也有相應的熱潮涌動,這方面,澳門的“回歸”文學運作歷時較長,參加者眾多,形成了“回歸文學”的“南回歸線”現(xiàn)象。這段時間內(nèi)的澳門文學幾乎都籠罩在回歸祖國的時代主題之下,都可以納入中國當代文學的“南回歸線”范疇內(nèi)加以考察。
澳門文學的回歸時代與主題轉(zhuǎn)換
1995年圍繞著香港回歸,澳門文學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出非常熱鬧的局面,而香港回歸之后,澳門文學圍繞著澳門回歸,文學探討趨熱,不過總體情緒顯得非常平靜。異常平靜的局面可以說是澳門奉獻給澳門回歸祖國這一歷史運作的最為妥當?shù)膽B(tài)度。
1996年的澳門文學界非常關注香港的回歸。特別是到了這年的年末,香港回歸祖國進入了半年倒計時。澳門文學界顯然敏感到這一非常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既是為了助燃香港回歸這一熱點,也是為了澳門的回歸而熱身,澳門詩歌界舉辦了“迎接香港回歸祖國詩詞大賽”。《澳門日報》副刊《新園地》陸續(xù)刊發(fā)了參賽作品,以李偉章的古體詩《迎接香港回歸祖國》作為直接點題,以鄧景濱的古體詩《澳人賀港回歸》作為實質(zhì)性內(nèi)容的概括,所有這些參與活動的作品都被標示為“迎接香港回歸祖國詩詞大賽”參賽作品。明顯地,這成了澳門文學的一波浪潮,體現(xiàn)出澳門文學界迎回歸、盼回歸的熱忱和真誠。
澳門詩人感同身受地慶祝香港回歸,香港詩人更是熱忱投入到澳門的生活和文化。傅天虹作為香港居民長期居住澳門,他所創(chuàng)辦并主編的《當代詩壇》移到澳門出版,顯示出港澳在文學文化方面一體化的某種現(xiàn)象。《當代詩壇》匯集了洛夫、余光中、方明、管管等臺灣詩人,雁翼、葉延濱、楊克等內(nèi)地詩人,路羽、傅天虹、秀實、盼耕、曾敏之、韋婭、王一桃等香港詩人,可謂名家匯聚,聲勢壯大,為澳門文壇增添了光彩與活力。
《當代詩壇》創(chuàng)刊于香港,并在香港長期經(jīng)營,擁有了相當大的文壇影響力。隨著主持人傅天虹、路羽遷居澳門,《當代詩壇》也即轉(zhuǎn)移到澳門編輯、出版、發(fā)行,成為澳門文壇非常重要的生力軍,也成為澳門文學不可多得的組成部分。1《當代詩壇》的作者遍及香港、臺灣、內(nèi)地以及海外廣大地區(qū),擁有非常高端的詩人資源,對于提高澳門文學的地位和影響做出了顯著貢獻。
1998年年初,澳門文學界在為香港回歸取得巨大成功而吶喊、歡呼的同時,也開始為澳門回歸集聚力量,貢獻才情,積累成果與能量。從1998年1月起,澳門回歸的時代話題也將進入澳門文學視閾。果然,本月出版的《澳門楹聯(lián)報》第27期,在馮愛玲的楹聯(lián)《賀香港回歸》之后,出現(xiàn)了任風塵的楹聯(lián)作品:《港澳回歸》。澳門回歸這一重要的歷史命題和文學題材,已經(jīng)現(xiàn)身于澳門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2月18日,《澳門日報·鏡海》發(fā)表陶里的詩《澳門回歸頌》,這是明確將“澳門回歸”納入文學表達和詩歌吟詠的重要標志,而且始唱者是注明的陶里。這很值得一記。這意味著,未來的二年,乃至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澳門文學界將不斷吟詠這個主題,不斷重復這個關鍵詞。
在文學領域進入回歸時代主題的寫作內(nèi)容非常豐富。這里不乏少兒寫作和中學生寫作。進入1999年,就是進入到澳門“回歸年”。李明基編的《邁進新時代——澳門學生熱烈慶祝澳門回歸倒計時一周年文集》由澳門中華學生聯(lián)合總會出版,這表明,澳門學生界慶祝澳門回歸倒計時一周年展開過征文活動,這也應算是澳門文學引入創(chuàng)作生力軍的一個做法。澳門中華學生聯(lián)合總會是一個重要的愛國愛澳社團,也是澳門歷史相對悠久,政治和文化傾向值得信賴的傳統(tǒng)型社團。這個社團在澳門文化和文學建設方面做出過重要貢獻,特別是1950年代,澳門的主要文學作品的發(fā)表平臺都是這個社團搭建的。
從年長的作者中,人們看到了馬萬祺。《馬萬祺詩詞選》第2集于1999年1月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發(fā)行。馬萬祺(1919—2014),生于廣州市荔灣區(qū)南岸村,大學學歷,澳門東亞大學工商管理榮譽博士學位,暨南大學名譽博士。曾任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八屆、九屆、十屆、十一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中華文學基金會會長,澳門中華總商會永遠會長,澳門鏡湖醫(yī)院慈善會永遠主席,澳門大華行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馬萬祺先生是著名的愛國人士、杰出的社會活動家、澳門工商界的翹楚、中國共產(chǎn)黨的親密朋友。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鄧小平親自為《馬萬祺詩詞選》題寫書名,2該書1994年正式出版。詩詞意境深邃、豪邁剛健,反映了澳門的時代變遷和社會進步,描繪了祖國大好河山和各族人民團結(jié),展現(xiàn)了全國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發(fā)展經(jīng)濟、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取得的偉大成就。第2集則融入了迎接和慶祝澳門回歸的內(nèi)容。1999年6月,“馬萬祺先生是詞創(chuàng)作座談會”異地舉行,7月2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發(fā)表馮剛毅的詞《鷓鴣天·遙賀馬萬祺先生詩詞創(chuàng)作座談會》,以賀其事,以記其盛。這是在喜迎澳門回歸的背景下開展的主題活動。1999年12月,馬萬祺著,張鍥主編的《慶澳門回歸馬萬祺詩詞選粹書畫作品集》,由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
在馬萬祺的引領下,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喜迎澳門回歸祖國的主題寫作本月明顯轉(zhuǎn)移到“蓮花頌”的借喻。澳門自古被稱為蓮花寶地,包括“蓮峰”在內(nèi)的許多澳門地名、景名都以蓮花命名。蓮花已經(jīng)被確立為回歸后澳門特區(qū)政府的主要標識,成為澳門市花。于是,澳門掀起了吟詠蓮花的熱潮,這顯然可以視為回歸文學的一個重要分支。
澳門文學的吟詠蓮花熱以馬萬祺的《蓮花頌》為核心作品和顯著標志,因而也可以稱“蓮花頌”熱。馬萬祺的這首詩刊載于1999年7月9日的《華僑報·華座》。這一天《華僑報·華座》還發(fā)表了佟立章的古體詩《月夜蓮花》。而此前,佟立章已經(jīng)圍繞著“蓮花頌”發(fā)表了《白蓮》《黃花蓮》《并蒂蓮》《佛座蓮》《玉井蓮》等詠蓮詩詞,10日他又在《華僑報·華座》發(fā)表古體詩《荷花頌》,以此與馬萬祺的《蓮花頌》做呼應。7月11日《華僑報·華座》發(fā)表佟立章的古體詩《有提議于南灣人工湖種植蓮花立街景為澳門回歸標志》,記載了這一歷史運作的提議。佟立章寫詩注重文化,帶有鋒芒,不安于春花秋月。此次如此投入馬萬祺以詩倡導的“蓮花頌”熱,顯示出他對澳門回歸祖國的支持。
到了1999年8月,為迎慶澳門回歸的“蓮花頌”熱持續(xù)升溫。佟立章在7月下旬繼續(xù)發(fā)表《池蓮》《鏡湖蓮花》等,接著整個8月每天都在歌吟蓮花,8月1日在《華僑報·華座》發(fā)表古體詩《蓮花新育品種,近年推新出奇,日見其繁,有天然三倍體“艷陽天”,亦有嬌小玲瓏“嬰兒紅”,彌足欣賞》。9月3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發(fā)表加丁的古體詩《蓮說》,改變了近兩三個月由佟立章一枝獨秀地吟誦蓮花蓮事的格局。而佟立章依然是不絕如縷地寫他的“蓮花頌”系列,在《華僑報·華座》連續(xù)發(fā)表古體詩如《秋日芙蕖》《落荷》《秋荷》等,直到9月20日轉(zhuǎn)筆寫其他題目之前,還發(fā)表古體詩《十余年前我國得日本饋贈荷花新品種及美國蓮,培育出飛龍,友誼紅、滿江紅、迎賓芙蓉,小舞妃等新秀,亦可供觀賞》,依然是蓮花主題。9月,《嶺南文史》第3期開始連發(fā)鄧景濱的論文《澳門“蓮”系地名考》,也算是對“蓮花頌”熱的一種加持。
澳門文學的日常風格與獨創(chuàng)鋒芒
澳門文學在回歸主題的刻畫中,包含著“宏大題材”的書寫,但更多的是生活瑣事的記述。生活瑣事的敘寫以及其中生發(fā)出的生活趣味與人生感悟,一直是澳門文學的通常題材。以1995年5月15日這一天的發(fā)表為例:《華僑報·華座》發(fā)表凌稜的散文《平淡的生活片段》、佟立章的古體詩《雨晴訪友人于其家中啖果》、省堂的古體詩《寄內(nèi)》,俱是生活瑣事的敘述與感喟。5月5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發(fā)表林中英的雜文《一張抓拍的照片》、魯茂的雜文《“仰天長嘯”與“仰天長臥”》、陶里的雜文《從自己那里歸來的人》、梁雪喬的小說《離別之前》(一),《澳門日報·鏡海》發(fā)表鄭依娜的現(xiàn)代詩《生活的過渡》,《華僑報·華座》發(fā)表凌稜的散文《“古怪”晚餐“古怪”湯》和秋鈴的隨筆《以茶結(jié)緣》,都是這一類作品。這些作品在別的人讀起來顯然有些瑣碎繁雜,不咸不淡,甚至無病呻吟,沒事找事,但對于生活在平靜中的澳門人而言,卻充滿意趣與機警,深蘊幽默與詼諧,誠如魯茂在5月18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發(fā)表的隨筆《“得閑死,唔得閑病”》的題目所示,這種詼諧的諺語只有澳門人能夠深得其趣。
在這里必須提到佟立章這樣的詩人,他們往往并不滿足于澳門生活的日常性書寫,而是要從這種日常中深掘一步,對某種危害人們生活日常與平靜的事物進行揭露,進行抨擊,表達自己的憂慮,體現(xiàn)自己作為文學者的良心。1995年5月5日佟立章在《華僑報》副刊發(fā)表古體詩《風球高懸,唯祈掠境降雨,有益咸水轉(zhuǎn)淡而不肆虐》,便顯示出這樣的澳門日常人生的關懷和憂慮,不過最值得關注的是他發(fā)表于5月1日《華僑報·華座》的古體詩,題目為:《自來水月前咸度劇增,難于引用,澆淋花苗多萎死,人體是否適應,令人懸疑。狀況經(jīng)月未見改善,惟曾聞水公司擬將水塘存水上市售賣,而無意釋稀咸水。水公司營運措施,精思妙想入微,此其一例耳,多年來水費一月抄表一月估價;有等用戶遷離經(jīng)年未有用水,亦需按月納最低消費約十元。比之電費僅收二元高出二三十倍。市民嘖有煩言,而水公司似無所聞。或曰水質(zhì)回淡時又將是水費加價時也,爰程四絕》。這是以詩題代詩序,又以詩序概括詩歌內(nèi)容的命題法。
1995年度出版的澳門文學經(jīng)典資料,當首推凌鈍編的《澳門離岸文學拾遺》,該書1995年5月由澳門基金會出版。這是澳門文學史上非常重要的兩本經(jīng)典性的作品集。《澳門離岸文學拾遺》分為上下兩卷,是澳門基金會為了“尋找論證”打破“澳門文化沙漠論”而編輯出版的文學作品集。該書僅收入了澳門作家在1960—1970年代發(fā)表在香港文學雜志上的二百多篇作品,雖不是這個時期澳門文學創(chuàng)作的全部作品,但可大體看出澳門文學的創(chuàng)作水準及特色。這部作品集是研究澳門文學不可多得的材料,也是相對容易忽略的材料。
澳門最值得關注的文學社團依然是“五月詩社”。這個詩社是澳門這個時代最重要也最活躍的一個文學社團,對于澳門文學作出了巨大貢獻。朱壽桐教授在《論澳門文學對于漢語新文學的貢獻》中認為:“當中國大陸的詩歌還處在為現(xiàn)代主義詩風是否可以接納、可以容忍的問題所困擾并且尚無結(jié)論性結(jié)果的惶惑、糾結(jié)時期,澳門的現(xiàn)代詩歌已經(jīng)在五月詩社為主體的詩人群體的運作下走向了現(xiàn)代注意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融合。當時,即便是在臺灣、香港的文學界,現(xiàn)代主義雖然早已經(jīng)深入詩心,有了 20 多年的發(fā)展和演進的歷史,推出了余光中、洛夫、羅門、劉以鬯等杰出的現(xiàn)代主義詩人,但詩歌創(chuàng)作仍然處在牢固的現(xiàn)代主義詩學語境之下,后現(xiàn)代主義的日常化、平庸化和反諷意味尚未進入主流的詩筆之下。”3他經(jīng)過較多的作品分析,認定澳門擁有特別的歷史和現(xiàn)實情形,使得生活在澳門的詩人能夠從澳門人生淡淡的現(xiàn)代主義和庸常的后現(xiàn)代主義氛圍中同時體察到現(xiàn)代性與后現(xiàn)代性的意味。
1995年6月,五月詩社的骨干詩人淘空了的詩歌集《黃昏的解答》由澳門五月詩社出版。同樣屬于五月詩社的刊物《澳門現(xiàn)代詩刊》第8期隆重推出詩歌評論與研究專輯,發(fā)表有莊文永的《八十年代澳門新詩興起的時代文化背景》、黃曉峰的《澳門文學的預產(chǎn)期和現(xiàn)代詩的妊娠反應》、蔣述卓的《論澳門現(xiàn)代詩歷史意識的表現(xiàn)》、李觀鼎的《詩外談詩》、費勇的《關于詩與詩人》、王列生的《論詩的本然與使然》、陶里的《華文詩歌的整合、發(fā)展和外文譯本概述》等文章,可以視為是澳門詩歌評論與內(nèi)地學者評論的一次大交流。本年10月,澳門五月詩社舉辦了“澳門九五詩人節(jié)暨詩歌創(chuàng)作研習會”以及“東望洋杯澳門青年新詩大賽”,俱取得不俗的成就。
澳門文壇具有自然開闊的國際視野,在這方面為漢語新文學填補了許多空白。馮剛毅先生的古體詩在這方面體現(xiàn)得尤其強勁有力。他憑借著自己的敏感與警覺,于1996年5月發(fā)表了古體詩《中美瀕臨爆發(fā)貿(mào)易戰(zhàn)》。這表明,這位詩人總是關注重大題材。六月初《市民日報·東望洋》發(fā)表馮剛毅的古體詩《車臣之戰(zhàn)有感》,仍然顯示出詩人關注重大題材,體現(xiàn)國際關懷的特點。對于正在發(fā)生的國際形勢,特別是與種族沖突相關的戰(zhàn)事,事屬敏感,一般人難以入詩入韻。但澳門文學卻能夠鼓勵這樣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出文學環(huán)境的相對寬松,詩人創(chuàng)作的相對自由。
對于澳門文學界來說,回歸祖國便是超越于澳門日常人生的“宏大題材”。澳門詩歌和散文創(chuàng)作,一直保持著對“宏大題材”感興趣的書寫習慣。如1997年春在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鄧小平逝世之后,在圍繞著香港回歸的時代主題上,甚至在國際國內(nèi)重要事件發(fā)生,或形勢有重大變化的轉(zhuǎn)折關頭,澳門文學都會做出相應的反應。1998年6月21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發(fā)表魯茂的隨筆《回憶見到周恩來總理……》,而在6月6日,《華僑報·華座》也發(fā)表丁冬的隨筆《周恩來寫的幾副挽聯(lián)》,表達了對偉大人物的緬懷之情。周恩來生前對澳門事務和澳門同胞十分關心,據(jù)說廣東給澳門供水的問題,連水的價格都親自過問,盡可能給澳門同胞以生活上的便利。而港澳在內(nèi)地建立蔬菜生產(chǎn)基地的特殊政策,也是對周總理一慣關懷港澳同胞的基本國策的一種落實。
澳門文學的多元交流與回歸中的開放包容
澳門回歸的時代主題中,澳門文學沒有放棄甚至沒有淡化多元文化并存交流的澳門特色。這是澳門文化和澳門文學巨大包容性的體現(xiàn)。一般來說,政治上的回歸會激發(fā)起帶有某種民族情緒的歷史反思、文化批判和社會思潮的運作,但澳門的情況有所不同。回歸中的澳門并沒有將多元文化及其影響下的文學當作政治意義、社會意義的警惕和排斥的對象,澳門對多元文化背景下的非漢語文學和文化仍然帶有寬容的欣賞。澳門的漢語報刊曾連續(xù)刊載的飛文基的土生戲劇文學就是明證。
澳門文學的開放性還體現(xiàn)在,澳門文壇對土生文學一直給予足夠的重視、尊重和濃厚的興趣。1995年5月6日,教育暨青年司轄下的成人教育中心舉辦關于澳門土生文學的推廣研討會,議題包括小說、詩歌、歷史和散文等。這里涉及到澳門文學一個重要的版塊,土生文學——土生葡人用他們自創(chuàng)的土生葡語寫作的文學,主要是小說和戲劇,多體現(xiàn)澳門本地的生活,有較多的諷喻和調(diào)侃成分,幽默風趣,生動活潑。
1999年,菲阿略·德·阿爾梅蓮繪著,劉正康譯的文集《貓》由澳門文化司署、東方葡萄牙學會、海南出版社、三環(huán)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羅安娜選編、述介的《葡萄牙民間故事選》,經(jīng)黃徽憲翻譯,由澳門文化司署、東方葡萄牙學會、海南出版社、三環(huán)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本年6月,文德泉、若澤·艾爾馬諾·薩拉伊瓦的文集《賈梅士來過澳門·賈梅士在澳門》由澳門基金會、澳門國際研究所出版,姚京明譯的《葡萄牙當代詩歌選萃》由澳門基金會、澳門國際學會、東方葡萄牙學會出版。澳門土生文學的代表作家江道蓮的小說集《長衫》,由金國平翻譯,也列入了11月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出版的澳門文學文庫。江道蓮是中國澳門最早的土生葡人女作家,她的作品帶著女性主義的精神沖擊,小說代表作還有《旗袍》等。另外,馬努埃爾·達·豐塞卡著,范維信譯,羅詩黛評介的小說《火與灰》由澳門文化司署、東方葡萄牙學會、海南出版社、三環(huán)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即使是在澳門回歸的主旋律下,澳門文學界也仍然給“多元文化”呈現(xiàn)留下了足夠的空間。姚京明、歐卓志選編,姚京明、丁文林譯的《澳門中葡詩歌選》本月由澳門文化司署、東方葡萄牙學會、葡萄牙賈梅士學會聯(lián)合出版。同月,柯添文著,姚京明譯的《基礎》由澳門文化司署出版。這同樣表明了澳門文學的包容性和多元文化特性。
澳門文學非常尊重并積極引進葡萄牙語和土生葡語文學。1996年6月5日和12日《澳門日報·鏡海》分別發(fā)表汪春的論文《“土生文學”定義再探討》(上、下),試圖將人言言殊的“土生葡人文學”或“土生葡語文學”從概念上確定下來,名為“土生文學”。
土生文學的開拓者當推土生葡人最杰出的作家飛歷奇,他在今年8月出版的《大辮子的誘惑》,是澳門文學的重要收獲。飛歷奇(Henrique de Senna Fernandes)于1923年10月15日出身于澳門顯赫的葡萄牙家族,是澳門著名的律師、作家,他創(chuàng)作的《大辮子的誘惑》和《愛情與小辮》表現(xiàn)的是近一個世紀的澳門歷史、風土人情和故事景觀。《大辮子的誘惑》后被攝制成電影,在內(nèi)地放映影響很大,成為澳門題材最經(jīng)典的影片。飛歷奇的葡文原作由喻慧娟譯成漢語,由澳門文化司署、花山文藝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4
值得一提的還有許均銓的小說《混血兒亞林》。許均銓是緬甸華僑,后定居澳門,一直致力于小小說的倡導與寫作。這篇《混血兒亞林》雖然不是小小說,但題材非常獨特,以混血兒的文化認同、身份認同的艱難、尷尬為觀察點,這樣的小說與后來廖子馨所著的《奧戈的故事》聯(lián)系起來,可以窺見澳門文學題材的獨特性,或者,可以看到澳門經(jīng)驗表達的別致。
1999年3月10日和17日,《澳門日報·鏡海》發(fā)表飛文基的劇本《曼奴·畢都去西洋》(汪春譯)。飛文基是澳門土生文學的新一代代表作家,他與他父親飛力奇有所不同,專門使用土生葡語進行寫作,并主要致力于劇本創(chuàng)作,幾乎每年都將自己的劇本搬上舞臺,成為澳門土生葡語演出的代表性作品。飛文基這樣的創(chuàng)作常常扣緊澳門生活的現(xiàn)實,帶有某種婉諷和調(diào)侃的意味,受到澳門觀眾的歡迎。
葡萄牙文化和葡萄牙文學以多元文化的姿態(tài)融入澳門文學的資源開拓正在走向深入這些都作為澳門文學的組成部分,作為澳門文化的多元要素被隆重推出,成為澳門文學中必然的組成部分。
不過,不應夸大這些“多元文化”因素在澳門文學文化中的占比和影響力,因為它們畢竟屬于澳門文學中的小眾群體,是對澳門文學的一種加持力量。澳門文學的主流是漢語文學,而這樣的主流因素意味著并決定澳門文學的本質(zhì)。“多元文化”因素只是澳門文學的特色,不能決定和影響澳門文學的本質(zhì)。有些研究者顯然過多地強調(diào)了“多元文化”的影響力,認為這種“多元文化”可以參與到澳門文學的本質(zhì)建構,所以將澳門文學的主流表述為“澳門華文文學”,這不僅是毫無必要,而且會影響對澳門文學的本質(zhì)認知。
澳門文學成為回歸熱中的焦點與熱點
澳門文學在回歸熱中被當作焦點與熱點,得到了澳門內(nèi)外的普遍重視。內(nèi)地紛紛出版澳門題材和回歸主題的叢書與專書,形成了出版文化熱。澳門本地也對澳門文學予以前所未有的重視,有關方面組織“澳門文學叢書”的編集。1999年12月6日,《澳門日報·鏡海》發(fā)表陶里的介紹文字《澳門文學叢書概說》。
為突出澳門文學的地位和影響,加強澳門文學界與內(nèi)地學者的交流,澳門文學界陸續(xù)摘引內(nèi)地重要學者對澳門文學評價的論文和觀點。1999年12月27日,《澳門日報·鏡海》摘引楊振昆的論文《世界華文文學批評的反思與建構》、姜建的論文《世界華文文學大格局下的澳門文學》、江少川的論文《世紀滄桑中的澳門文學回眸》。
由田本相、鄭煒明主編的《澳門戲劇史稿》1999年12月由江蘇教育出版社出版。這是澳門文學研究史上的一件大事。澳門戲劇一直活躍,成果積累很多,但澳門戲劇“自來無史”。田本相先生在穆凡中先生的參與下,組織內(nèi)地和澳門兩地的研究者進行研究、撰著,使得這部《澳門戲劇史稿》以相當成熟的樣態(tài),趕在澳門回歸之前奉獻給讀者。參與此一項目的專家有穆欣欣、宋寶珍、章俊弟等,俱是現(xiàn)代戲劇研究的一代俊彥。
此項目主編田本相(1932—2019),天津人,畢業(yè)于南開大學,曾任中國話劇理論與歷史研究會名譽會長,中國藝術研究院話劇所所長,是著名的中國戲劇史研究專家,也是兩岸四地華文戲劇節(jié)的創(chuàng)始人和領導者。著有《曹禺劇作論》《郭沫若史劇論》《曹禺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8年)《電視文化學》(文化藝術出版社1990年)等著作,并主編了大量戲劇史論著作,如《中國話劇藝術通史》(三卷本)、《中國話劇藝術史》(九卷本)等。
1998年10月出版的《社會科學動態(tài)》第10期發(fā)表古遠清的論文《共同創(chuàng)造澳門文學的燦爛未來——記“澳門文學的歷史、現(xiàn)狀與發(fā)展研討會”》,說明澳門文學已經(jīng)成為中國文學研究界的一個新穎而醒目的話題。劉登翰編著的《澳門文學概觀》,10月也由鷺江出版社出版。10月,由王晉民主編的《臺港澳文學作品精選:小說卷》和《臺港澳文學作品精選:詩歌散文卷》由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李松林主編的《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散文名家名作鑒賞》由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11月,程祥徽、鄭煒明編的論文集《澳門文學研討集:澳門文學的歷史,現(xiàn)狀與發(fā)展》由澳門日報出版社出版。這是在迎接澳門回歸祖國的時代背景下,學術界對澳門文學以及相關話題格外關注的結(jié)果。李觀鼎編集的《澳門文學評論選》出版,也是體現(xiàn)了這樣的時代背景。澳門文學事實上已經(jīng)成了熱門話題。11月8日,塔石青年中心舉辦文學講座,著名作家陶里應邀作《澳門文學的觀察》專題講座,取得良好效果。這也可以從澳門內(nèi)部看到澳門文學受到關注的情形。長期以來,澳門文學作為文化概念和學術概念一直都沒有確定,直到1984年,才在韓牧的倡導下提出“建立澳門文學形象”的問題,此后,澳門文學這一概念在澳門得到了重視。上述書籍的出版,上述活動的進行,正體現(xiàn)了澳門文學界對澳門文學形象建立的相應努力。
曾幾何時,“臺港澳”已經(jīng)成為內(nèi)地以外漢語文學的獨特而又約定俗成的板塊,由于澳門文學作為學術概念的被普遍承認,原來沿用多年的“臺港”文學已經(jīng)變成了陳舊概念。澳門文學的崛起改變了漢語文學研究的學術格局。
1999年11—12月之交,澳門文學的“高光時刻”在澳門回歸前的一個月翩然而至。中國文學研究的最高學術刊物《文學評論》,在今年第6期發(fā)表澳門文學專題論文小輯,刊載劉登翰的論文《文化視野中的澳門文學》和饒芃子、費勇合著的論文《文學的澳門與澳門的文學》。這意味著澳門文學研究已經(jīng)真正在最高的學術平臺上“登堂入室”。與此同時,內(nèi)地研究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的著名刊物《華文文學》,在本年第4期發(fā)表了澳門文學研究系列論文,包括陶里的《澳門小說發(fā)展概略》,鄭煒明的《澳門中文新詩史略》等,作者多是內(nèi)地華文文學研究的權威專家。
隨著澳門回歸腳步的臨近,澳門文學越來越得到文學研究界的關注與重視。1998年9月,陶里、林中英、鄭煒明編的《澳門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由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這是國家級出版機構推介澳門文學的一個舉措。編者都是長期努力經(jīng)營澳門文學的作家、詩人。同月,李觀鼎編的《澳門文學評論選(上下編)》由澳門基金會出版。莊文永的學術專著《澳門文化透視》也于本月由澳門五月詩社出版。
澳門文學的格局是開放的,一些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可以納入澳門文學的范疇加以認知和分析。1998年10月20日,《澳門日報·鏡海》發(fā)表金開誠給《還珠樓主小說全集》所寫的序文,題目是:《全世界華人共有的藝術財富——〈還珠樓主小說全集〉序》,由此令人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還珠樓主,還珠樓主是中國現(xiàn)代接觸的武俠小說家,1902年出生,歿于1961年,本名李壽民,代表作是《蜀山劍俠傳》系列。還珠樓主是四川長壽人,原名李善基(后改名李壽民,1949年后還曾使用過李紅之名),生長于一官宦世家。其父李元甫曾任蘇州知府,為官清廉。李壽民幼時常隨父宦游南北、飽覽各地風光,后因家道中落,僅在蘇州讀過幾年中學便告輟學,但勤奮寫作,處女作《蜀山劍俠傳》一炮而紅,署名“還珠樓主”。他的武俠小說有開宗立派之功,為北派五大家之一的“奇幻仙俠派”。梁羽生、金庸等武俠大家皆稱受到過還珠樓主的影響。
澳門文學的扛鼎人物李觀鼎,是李壽民先生哲嗣,《還珠樓主小說全集》也大多由李觀鼎在澳門整理編輯完成,因此,還珠樓主與澳門文學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澳門文學建設的事功還包括澳門高校重視文學榮譽學位的頒授。1999年12月上旬,澳門大學將榮譽文學博士名銜頒授給澳門文學泰斗梁披云先生,隨即,澳門文學界特別是詩歌界掀起了慶賀的熱潮。9日《澳門日報·新園地》發(fā)表胡培周的古體詩《敬賀梁老披云詩翁獲澳門大學頒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胡培周是澳門語文學會會長,長期擔任中學校長,擅長寫古體詩詞,是一位勤奮的寫作者,忠厚的領導者。22日《澳門日報·新園地》劉家璧的古體詩《觀看澳門大學向梁披云教授頒授名譽博士學位典禮喜賦》;23日《華僑報·華座》發(fā)表馮傾城的古體詩《恭賀雪老榮獲澳大榮譽文學博士》。澳門大學榮譽文學博士是經(jīng)過嚴格的規(guī)程遴選并體現(xiàn)漢語文學界頂尖原則,特別是在澳大學術騰飛以及橫琴新校園建設前后的黃金時代,榮譽文學博士的授予得到了海內(nèi)外高教界和文學界的高度矚目,在趙偉校長主持下頒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的是最頂級的漢語文學家:王蒙、余光中、金庸、莫言、白先勇、賈平凹,如此純粹而高端的陣容,不僅在澳門的大學屬于創(chuàng)紀錄的成績,便是在國內(nèi)頂尖大學群中也一時無兩。這些都能有效地助力澳門文學成為整個漢語文學領域的關注焦點。
隨著澳門回歸祖國,澳門文學不僅已經(jīng)被文學研究界所接受,而且迅速擢升為文學研究的熱門課題。澳門文學在澳門回歸的文化熱潮中也逐步臻于學術文化的成熟。
注釋:
1 參見朱壽桐:《港澳〈當代詩壇〉與漢語新詩》,《漢語新文學與澳門文學》,社科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
2 馬萬祺:《馬萬祺詩詞選》,中國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
3 朱壽桐:《論澳門文學對于漢語新文學的貢獻》,《中國文化論叢》2022年第1輯 。
4 有關土生文學創(chuàng)作概貌,參見汪春、譚美玲編《澳門土生文學作品選》,澳門大學出版中心2001年版。
[作者單位:澳門大學張昆侖書院 揚州大學文學院]
[本期責編:鐘 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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