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算法吃掉文學……”面對AI提出靈魂拷問,謝飛導演:作家可考慮視聽作品
今年是世界電影誕生130周年,也是中國電影誕生120周年。在華語電影領域中,有這樣一位藝術家——他以學者般的嚴謹深耕電影教育,以大師級的造詣為華語電影贏得世界聲譽,他就是導演、編劇、制片人謝飛先生。
在推介會上,中國作協向謝飛導演頒發了特別紀念牌
在上海國際電影節閉幕式上,謝飛導演為金爵獎最佳導演曹保平頒獎
6月21日下午,在上海展覽中心舉行的“文學之光 影視閃耀——最具轉化價值文學IP推介會”上,作為受邀嘉賓,謝飛導演以其豐富的從影經歷帶來了“站在文學肩膀上攀登”主旨演講。在演講之后,為了感謝他在文學改編影視領域作出的貢獻,中國作協向謝飛導演頒發了特別紀念牌,致敬這位“文影雙馨”的老藝術家。當晚,在上海國際電影節閉幕式上,謝飛導演為金爵獎最佳導演曹保平頒獎。
影視創作是站在“文學的肩膀上攀登”
6月21日下午,謝飛導演在上海展覽中心做主旨演講
謝飛1965年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后留校任教,曾任北京電影學院副院長、中國影協副主席。作為北京電影學院的資深教授和中國第四代導演代表人物,他在電影教學領域可謂是桃李滿天下,為中國電影培養了許多優秀的導演,也間接影響了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等第五代導演的成長。
“我所有的創作中只有三部電影是原創電影劇本,說我的影視創作是站在‘文學的肩膀上攀登’,完全正確。”在演講伊始,謝飛導演這樣解釋。
為了做好電影教學工作,謝飛導演先后執導過九部電影及兩部電視連續劇。這當中有根據作家葉辛小說《高高的苗嶺》改編的電影《火娃》,作家沈從文小說《蕭蕭》改編的電影《湘女蕭蕭》,作家劉恒的小說《黑的雪》改編的電影《本命年》,作家周大新的小說《香魂塘畔香油坊》改編的電影《香魂女》,作家張承志的小說《黑駿馬》改編的同名電影《黑駿馬》,作家扎西達娃小說《冥》改編的電影《益西卓瑪》;劇作家曹禺的話劇《日出》改編的同名電視連續劇《日出》,作家梁慕齡小說改編的同名電視連續劇《豪門驚夢》。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沒有電視、錄像帶,謝飛導演曾就此感慨道:“人類發明創造的八大藝術形式中有文學、音樂、舞蹈、戲劇、繪畫、雕塑、建筑、電影,電影實在是太短命了。”
電影的膠片拷貝在結束影院放映后,一般觀眾除了在教科書和資料館里,就再也欣賞不到了。是之后出現的數字技術等高科技,給了百年老電影第二次藝術生命。但是謝飛導演仍然感慨,在八大藝術形式中,電影的制作手段、材料及表現方式又是變化得最快,最大的了。不像其他七種藝術形式,創作手段、方法基本變化不大;特別是文學和繪畫,是唯二只由藝術家個人可以完成,而且可以不成為商品而成活的藝術創造。
演講前,找Deepseek幫忙
為了這次演講發言,83歲的老藝術家專門找了Deepseek幫忙——“要講電影和文學,怎么能講得生動?”沒想到Deepseek給出了很多建議,其中有一個“1950-2023年文學改編電影數據圖譜”。在演講時,謝飛導演截取了其中幾張圖進行說明。
謝飛導演認為,Deepseek把全世界的文學和電影分成了多個時期。從圖中可以發現,上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是文學改編傳統的黃金期,后面是商業化、網絡IP化的進入。影視與網絡的出現,也造成了傳統文學創作的艱難,浪漫詩歌、批判文學、純文學長篇等都處于艱難環境之中。
還有就是改編策略演化。從忠實復刻到解構顛覆到跨媒介共生,Deepseek也舉了一些例子,例如,1994年《肖申克的救贖》,電影刪減了原著的結局卻成為經典;2018年的《黑鏡:潘達斯奈基》,觀眾能夠決定主角之生死;2023年AI生成的《紅樓夢》VR電影,可以實時渲染十二釵的命運。
再就是技術撕裂改編邏輯。膠片時代是場景還原,數字時代有綠幕再造世界,AI時代是文生視頻重塑敘事。AI最后提出了一個新名詞“神經電影時代”,這個詞,謝飛導演表示他還沒理解是什么含義。
另外,有一些AI使用的轉折點,現在的AI技術能把人類已經做出的事情和做出的研究給你歸納。2016年,深度學習Deep Learning首次用于劇本分析,華納兄弟用AI預測《哈利·波特》衍生片風險;2023年,ChatGPT改編《老人與海》生成互動電影,用戶可以改變鯊魚襲擊次數。
在結語建議中,AI向影視和文學工作者們提出了靈魂拷問:“當算法吃掉文學,電影人是在攀登還是被吞噬?”這個圖表讓謝飛導演覺得特別有意思:“它是根據IMDb(全稱Internet Movie Database,一家電影數據庫網站,能夠客觀反映電影的受歡迎程度和質量水平)和哈佛圖書館的電影檔案,也根據中國作協《當代文學影視轉化報告》(1950—2020),AI給我們做出了這樣一些理論研究和分析。”
大衛·林奇(David Lynch)是美國著名超現實主義導演,在今年1月因病去世。記者注意到,大衛·林奇的作品《藍絲絨》《穆赫蘭道》在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進行了展映,其中,《穆赫蘭道》還加映了一場,6月22日晚上11點起在上海大光明電影院放映,為通宵場。
AI結語還有這樣一段話,正如大衛·林奇預言“手機將殺死電影”,實則是重構了敘事的基因鏈。“網絡視聽戲劇”正在吞噬電影、游戲、社交的邊界,催生出融合“故事宇宙”(Storyverse)的新物種。”
通過這次與Deepseek的“交流”,謝飛導演認為AI也給他提出了兩個嶄新的名詞:“網絡視聽戲劇”“故事宇宙”,他認為,作為影視人,必須要思考和回答這個網絡時代給出的新課題。
編導合一,作家未來自己出視聽作品
謝飛導演至今還記得上大學一年級時,他讀到過蘇聯著名導演杜甫仁科的一段講話,這段話的大意是:“作家這個職業,是要有頭等智商的人才可能做好,因為他們是無中生有;而導演,中等智商的人,經過必要的學習訓練,都可以做好;他們只是把文字的東西轉換成銀幕形式罷了。”
今天,謝飛導演把這一段論述教給他的學生:
因為我覺得無論是我的電影中的香二嫂、李慧泉、蕭蕭、索米婭等,還是文學大師塑造的林黛玉、阿Q,或者哈姆萊特、冉阿讓、安娜卡列尼娜、卡門等人物和他(她)們的故事,都是現實中并不完全存在過的,是由作家們用自己的頭腦感知、觀察、想象、虛構、刻畫出來,即所謂“無中生有”;不僅是人物,作品的情節故事及主題思想等都是作者“無中生有”的產物。而高等智商,“天才們”中有文學、戲劇創造能力的作者的個人創造性,則是“據有人類數據之大成”的AI所無法替代的。情節、人物、主題這個文字和視聽戲劇敘事的三大核心,都離不開創造他們的人 —— 作家或“原創劇作者”們。
謝飛導演指出,人類已經從“文字寫作”進入到兼行“視聽寫作”的時代了。過去和現在拍攝電影或電視、網絡系列劇還是投資昂貴及費時費工的產業。但是可以預料,未來的AI將會使這一切簡化,以至免費,甚至一個人可以做成一個制片廠。
那么,我們中等智商的導演們還是要站在文學的肩膀上攀登,而高智商的作家或劇作家們,他們也可以直接用AI制作手段,直接把醞釀、想象、虛構的故事和人物制作成視聽為主的藝術作品了。現在是編導合一,甚至作家把自己的作品寫成視聽小說、視聽作品,我覺得很快就成為可能。如果作品在網上有市場,有收入固然好;沒多少人理會,沒收入也不怕,只要是好作品,也可以像曹雪芹、梵高一樣,只給自己欣賞,給好友知音欣賞,照樣流傳千古。
“我覺得文學和影視,兩個人類的藝術創作形式,永遠會是世界歷史文化中的一個耀眼的閃光點。”謝飛導演在演講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