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夏杰:中年斷章(外三首)(2025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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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夏杰
夏杰,江蘇昆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供職于昆山市張浦鎮文聯。詩歌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當代·詩歌》《揚子江》《詩歌月刊》《星星》等刊物,著有詩集《靜靜地述說》《恩澤》兩部。
作品欣賞:
中年斷章(外三首)
中年斷章(組詩節選)
3
好了,現在我可以中年了
可以送他去山西上學,但晚飯時
他沒有陪我喝一杯,只陪我在快捷酒店里
過了一晚
他沒有打呼,我沒怎么睡著
那么多年,似乎我們就是為了等
這幾百公里的思念
還好,我們的思念不空
4
四年的光陰多么年輕呀
我每次的接送像在為他換尿片
嗯,月光濡濕了清潔的夜晚
行李箱的滾輪笑個不停
他陪我喝酒了,像我陪父親一樣
原來什么都能復制
而我又起了擔心
囑咐的幾句話竟被他一口干了
5
現在,我們談談成年后的注意事項吧
就像兩種思想從游戲的廝殺中
走了出來,如此
戰場的擴大才夠盡興
他的曲屏顯示器作為背景能做些什么?
像我,沒有背景
又能做些什么?
6
中年又多了幾寸?誰量出來就告訴我一聲
作為數學的陌路人
我相信一朵花是真實的
而我,只剩迷茫的漫漫年歲
但這些,都由夢收留著
像某種財富,有,就是拿不出來
7
比較現實的是:時間沒有閑著
我有時會把秒針當作一個魔術師
上一秒與下一秒之間的差距
哦,誰又能量出來,麻煩
再告訴我一聲
8
笑是有甜味的,所以我
血糖偏高,但我仍愿意用笑
表達對時間的抗訴:憑什么我的
青春年少才那么一點?
嗯,有人哭著抗議也輸了
10
一天又開始了,母親打電話來說
身上奇癢無比
我帶她本鎮、本市、上海,跑了一圈
也沒治好,我終于相信了某次
一個老病友嘮叨說:
很多專家的門診
只能治好文字介紹
11
中年好像可以很漫長
像每晚的夢連接成的火車
看窗外吧,與時間對抗的戰場
比車廂遼闊許多
春分
我們四個老男人,商議周六去近郊
看看玉蘭花,櫻桃花,看看柳枝
甩動漸綠的長發,它們
多像我們年輕時暗戀的女同學
他在說出這句話時,春風
正好吹在我臉上,我在一棵櫻桃樹下
它開出了幾朵迷人的花
又年輕了一次
我在它下面,不斷衰老
時間吹向大地每個事物的中心
有人是刀子,有人如母親
輕拂,啜飲我們
窗外
陽光在窗外飄動,像廣場上
兩個跳舞的年輕人,我是那個給她們
拍視頻的人,陽光
在面前舞動,我一動不動看著
而云南的大雪正在朋友圈飄著
我們驚悸于那是春天的南方
我留言說:勻點給昆山吧
好幾年沒有看見真實的雪落下來
好久沒有踩在雪上,聽聽真實的“咯吱咯吱”聲
好像
下雪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現在她們還在跳舞,她的黑裙子
飄動在風里,像她的長發一樣
我不知道美是什么
沒有一束光照亮我的勇氣
雪總是要停的,然后融化,帶著我們
進入深厚的大地
糾正
如果我早點發現它,也拍照
拍下來,我說:這是櫻桃夏
就不會有人偷笑,指出這是紫葉李
但我還是晚了
我見過它的果子落滿人行道
果肉被踩出來,最先落下來的
正在腐爛。螞蟻攻陷了
這座城,扛著微黃的果肉
穿過我們凌亂而危險的腳步
回家去。
而現在它的花正在盛放
把春天這個詞語
表達得非常完美,才不管
昨日寒風還在它身上疾吹
它,是其所是
從不糾正什么。
本期點評:
漫長時光里的生活剪影與中年感傷
“人到中年”,每當這四個字從嘴里念出,就天然有了一種青春的哀悼意味。似乎在文學作品中,這就是一種無奈,寫滿了疲憊。張愛玲在《半生緣》里寫道:“日子過得真快,對中年以后的人來講,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縫間的事,可是對于年輕人來說,三年五年就可以一生一世。”這是中年與青年的一種記憶錯位對比。中年意味著“命定”的長期穩定,當生活再無波瀾,記憶變得模糊,時間開始加快;青春意味著動態的“無限可能”,一個選擇就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所以,當青年跨入中年,隨著身體機能的衰老,對于青春會產生更多的不舍與嘆息,伴隨著一種強烈的疲倦與孤獨。這也是為何張愛玲會說:“中年以后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也正因如此,這種孤獨會讓人對于中年的感傷變得更加漫長。
回到夏杰這組作品上來,很明顯,組詩的標題就把基調定在了一個限定的時間里——人到中年。整組詩籠罩著濃郁的人到中年,青春逝去的頹喪與無奈。其實這組詩可以分成兩個部分來看,第一個部分《中年斷章》組詩一共有11節短詩組成,是隨著兒子的成長,截取的生活剪影,一段父與子的故事感觸緩緩展開:兒子慢慢長大,父親慢慢衰老。第二個部分由《春分》《窗外》《糾正》組成,是寫季節:春天。落花時節的春,更賦青春逝去的傷。
首先我們來看第一個部分,夏杰的語言處理得非常口語化,由11個生活片段組成抽象的剪影,有著十分清晰的故事時間線,從兒子幼年時期的童真,到頑皮時候的孩子氣,再到送孩子去山西上學的不舍,孩子大學畢業成年后的囑托……從孩子的成長路上,見證一個父親從青年生活逐步邁入中年生活,生命的畫卷被緩緩展開。這組詩,隨時都有一種講述故事的隨意感,比如詩中出現的“好了,現在我可以中年了”“現在,我們談談成年后的注意事項吧”這樣的句子,把11個小節串連起來,像在遞進小說情節的展開,加快故事的節奏。有些小節的處理是比較成功的,比如第6節中“我相信一朵花是真實的/而我,只剩迷茫的漫漫歲月/但這些,都由夢收留著/像某種財富,有,就是拿不出來”。第11節“中年好像可以很漫長/像每晚的夢連接成的火車/看窗外吧,與時間對抗的戰場/比車廂遼闊許多”。其他幾節略顯為抽象,語言過于直白卻無法承擔詩意的回味,會有形成一種空洞感。
第二部分寫春天的感觸,其實要略比第一部分要好些。《春分》中“它開出了幾朵迷人的花朵/它又年輕了一次/我在它下面,不斷衰老/時間吹向大地每個事物的中心”。《窗外》中“雪總是要停的,然后融化,帶著我們/進入深厚的大地”。《糾正》中“螞蟻攻陷了這座城,扛著微黃的果肉/穿過我們凌亂而危險的腳步/回家去。而現在它的花正在盛放/把春天這個詞語/表達的非常完美,才不管/昨日寒風還在它身上使勁地吹/它,是其所是/從不糾正什么。”這些詩句的表達是比較出彩的。在這些詩中,我們可以看到,詩歌對想象力的拓展和對生活世界的理解構造或還原,是從自我的本源中汲取其力量和可能性,它的眼光并非直接而是間接地朝向世界,成為“自我之歌”。在生命的急促感中,他抵達一種境界,不再是對見證現實的堅守,而是抵達一種崇高圣地的橋梁。
總的來看,夏杰的這組作品,從自我的生活本源中入手,把日常生活的剪影截取下來串連成對歲月長河的記錄與表達,但在某些過于口語化的敘述與抽象化生活情節搭配上,顯得動力不足,略為松散。在敘事與抒情的交錯中,希望可以在感傷中多一份豁達與光明,正如阿多尼斯所說的那樣:“人生固然可悲可嘆;然而,人,只有閃亮地活著,才能穿越籠罩世界的黑霧;只有永不停歇地創造,才能把生命鋪成一首詩篇;只有義無反顧地前行,才能在大地上留下通往光明的履痕。是的,只有這樣,逼仄而陰暗的人生才會豁然明朗。”
——任皓(星星詩刊雜志社理論版編輯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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