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往事與故土情結——評李國武《苦蠶》
被重新“發明”的故鄉風景。李國武的《苦蠶》主要敘寫故鄉海島的風土人情及其背后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關于故鄉風景的想象與敘述,作者并未囿于標簽式的故土意象平面化呈現或狹隘羅列,而是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拉開距離,獲得觀照故鄉風景的廣闊視野,讓故鄉風景成為具有豐富內涵的審美對象,內化為一道道精神與心靈的風景。具體而言,從縱向時間軸線看,書中敘述的故鄉人事多屬于過去時,即站在當下回望往昔。在思想成熟的寫作主體觀照下,故鄉風景不僅停留在記憶層面,更與當下生活形成全方位、多層次的關聯,甚至指向未來情境。從橫向空間場域看,作者常年在外打拼,在積累豐富人生閱歷的同時,獲得了重新打量故鄉風景的超越性視角。
作者在書中表現的故土情結,一方面十分“接地氣”,體現為天然的血脈聯結。如《追思考妣》中引用母親的話:“人都有潮起潮落的時候,家鄉是你的‘血露地’。”這句話流露出老母親的慈悲情懷,道出仁厚老者的超脫智慧,這份情懷與智慧不僅屬于母親,也潛移默化地構成作者人生哲學的底色。另一方面,故土情結又具超越性,作者常跳脫出故鄉的現實地理空間與鄉土社會結構,以現代知識分子的眼光,觀察、想象與審思故鄉,構建起另一個“紙上故鄉”。例如《等待》結尾,作者在敘述阿顏、福妹、彩虹、彩鳳等故鄉三代女性殊途同歸的人生遭遇及其折射的時代語境后,發出質問:“等待,難道是海島女人的宿命嗎?”這句質問看似簡潔淡然,實則深含對故鄉女性命運的悲憫與思索。
呈現個體生命的切身經驗。正如該書書名《苦蠶》所喻示的,苦難顯然是這部非虛構文學作品表達的重心所在。不過,作者并沒有采用傷痕文學的話語方式去揭示或控訴曾經的苦難經歷,而是在從容的敘述中抽絲剝繭,層層抵近苦難主體的內核,使繁復多姿的苦難敘事經由不同路徑得到升華、躍遷,從而獲得厚實豐富的詩性內涵和詩學質地。
作者對苦難主體的敘寫,首先落實到個體生命切身經驗的呈現。第一部分中的5篇作品既是寫作主體的個人成長史,也是家庭的命運史,當然也反映時代的變遷過程,其中有大量生動、鮮活的細節描寫,成為文本藝術結構的有力支撐。譬如,《追思考妣》一文通過一系列動作細節,生動展現了母親尋找離家出走小兒子未果時的焦慮與絕望。這種作為天性與本能的母愛,不僅再現在作者的回憶里,也深深觸動了讀者的心靈。再如,《求學》一文寫到作者求學過程中遇見的多名老師,其中有這樣一位數學老師,板書的細節描寫展現了數學老師過人的專業素質,批閱考卷的細節則體現了他對學生成長的熱切關愛。二者相輔相成,共同塑造了作者記憶中老師豐滿高大的形象。
敘事性的加持和整體感的凸顯。就非虛構文學寫作的藝術策略而言,突出的敘事性和鮮明的整體感是《苦蠶》的兩大特點。而在兩個特點之間,也具有一種內在的相互呼應和彼此勾連。這里所說的突出的敘事性,指《苦蠶》的敘事已然突破了傳統敘事散文的邊界,不僅大量借鑒了小說的敘事策略,比如故事情節設置、人物形象塑造、敘述視角切換等,其實是對敘述主體的一種強調,在非虛構寫作中頗為常見。上述兩條借鑒路徑共同構成該書的敘事性的總體特征。
從全書內容的編排結構來看,該書雖然由多篇獨立成文的篇章組成,卻也體現出一種內在的整體感,這種整體感既表現為敘事主體的一致性,也表現為情感邏輯的統一性。這一特點首先體現在全書4部分的內容構成的雙重敘事主題的整體性上,體現為寫作主體在該書各個獨立文本中顯露的相近或相似的情感傾向和價值取向,包括對故鄉、時代、世界等多方面主題的觀察和思考。
此外,《龜模嶼》《金嶼仔》等文中對海龜海蛇傳說、哪吒鬧海等海島故鄉民間故事進行征用、改寫,并將其納入該書的整體敘事框架,使之成為非虛構文本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使得《苦蠶》既獲得了敘事性的有力加持,也進一步強化了整體感。
(作者系福建師范大學協和學院教授、文學院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