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傳統認知中，文學書籍的編輯常被視為文學創作的“幕后工作者”。他們雖未執筆書寫故事，卻在字里行間精雕細琢；不直接創造角色，卻助力無數經典形象躍然紙上。從選題策劃時的慧眼如炬，到組稿過程中的耐心溝通；從逐字逐句的審校潤色，到裝幀設計的細節把控，每一個環節都凝聚著他們的專業與匠心。相較于作家自述創作心路、學者剖析文本內涵，編輯鮮有講述一部名作的誕生歷程，學界對其工作的關注度也相對有限。然而，正是這些“沉默的參與者”，往往藏著與作家視角截然不同的文學故事，新近出版的《書事余墨》，正是以編輯的獨特視角，為我們鋪展了一部別開生面的文學史長卷。

《書事余墨》作者鄒亮，是深耕中國現當代文學出版領域多年的出版人。他策劃、責編的圖書屢獲國家級獎項，其中四種作品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兩種榮獲魯迅文學獎，十余種榮獲“中國圖書獎”。在該書中，鄒亮以細膩筆觸，娓娓道來與汪曾祺、蘇童、葉兆言、格非等作家的編輯往事。例如，當年他向汪曾祺約稿“高郵故鄉”系列時，汪老回信詢問出書是否需收費或包銷，這份率真不僅展現了老一輩作家的質樸性情，更折射出20世紀90年代文學出版的艱難處境。而蘇童首部小說集《婦女樂園》、葉兆言的處女作《夜泊秦淮》，均在鄒亮和出版社的發掘與推動下問世；梁曉聲《黑紐扣》、洪峰《東八時區》等作家的早期作品，也經他之手走向讀者。這些如今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熠熠生輝的作家，正是在編輯與出版社的助力下，初登文壇便嶄露頭角。正如葉兆言在《夜泊秦淮》出版十年后坦言，首部作品的出版對作家意義非凡，編輯的慧眼與作家的才華同樣不可或缺。事實上，從蕭也牧與《紅旗譜》、陶國鑒與《紅日》，到張羽與《紅巖》，編輯與經典作品的佳話早已成為文學史上的美談。

一部文學史的構建，離不開作家與作品的支撐，文學流派與思潮亦通過其得以呈現。但鮮為人知的是，編輯正是這一進程中的關鍵變量。編輯對作品的選擇、打磨與推廣，不僅影響作品的最終品質，更間接塑造了作家群體的格局，推動作品經典化、流派成型乃至文學史的發展。

回顧20世紀80年代后的中國當代文學，“傷痕文學”“尋根文學”“先鋒小說”等流派百花齊放。在這些文學現象興起之初，面對層出不窮的新人、新作與多元創作風格，編輯的角色至關重要。他們既是作品的策劃者，也是品質的把關人，需以歷史眼光與審美洞察力，挖掘潛力作家、遴選優質作品?！稌掠嗄分?，鄒亮與同事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推出的“新大陸書系”和“系列小說書系”便是典型案例。其中，“新大陸書系”的《都市風流》以“建設型”改革者形象，將“改革文學”推向新高度；“系列小說書系”則繼承中國古代筆記體小說傳統，為林斤瀾、李國文等作家提供創新平臺，更助力梁曉聲、蘇童等當時的新銳作家脫穎而出。此外，90年代初鄒亮策劃出版的“中國當代最新小說文庫”，通過系統梳理“新寫實”“新歷史”等六大文學類別，不僅總結了20世紀80年代小說創作成果，更推動“新歷史小說”等概念在學術界廣泛傳播。這些實踐都是文學編輯對當代文學發展的主動參與和深度構建。

長期以來，文學史編纂多以作家作品為核心，卻鮮有論及編輯的貢獻。然而，作家、批評家與編輯實則構成了相互成就的文學共同體。正如王蒙所言：“在我國當代文學的艱難行進與無限風景之中，貫注了許多編輯家的心血。”文學編輯以獨特視角與專業能力，為文學創作注入活力、為經典傳承保駕護航。缺失編輯視角的文學史，既無法完整呈現文學發展全貌，也難以觸及深層肌理?！稌掠嗄芬陨鷦庸适屡c鮮活案例，再次提醒我們：當代文學史上，理應留有編輯的重要席位。

（作者：楊自強，系浙江省作協散文創委會副主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