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與馬藺
下樓去幼兒園接小孩,散學孩子的打鬧聲與呼喚聲飄蕩在小區外小小的空地。小山坡上高大的榆樹,此時整枝整條都結滿的榆錢仍是濃綠,沒有顯露出疲態,雖然樹下開始飄落一些發白的榆錢。一只白頭鵯站在高處,在濃綠中發出相當婉轉的歌聲。它唱了很久。
小孩從空地上摘來一朵蒲公英,讓我幫他系到手上,做蒲公英戒指。這是他們幾個朋友之間今年流行的游戲,一開始只是其中一個偶然摘了一朵蒲公英讓媽媽系到手指上,很快幾個小孩就紛紛跟著效仿,從前約定的不要摘蒲公英的花也不管了。蒲公英的花梗已經長到很長了,隨隨便便就可以在手指上繞一到兩圈。不像初春,那時空氣猶寒,蒲公英的花梗大多很短,為了像伙伴一樣在手上綁一個蒲公英,要找很久,才可能遇到一枝合適的,小孩有時因此哭哭啼啼。如今它們遍地可尋,花梗修長結實,可以輕易在中指上綰住,結成一個柔軟金黃的戒指。
他們一起玩著,一時惹得一個朋友生了氣,過了一會兒,摘來一個蒲公英給朋友告罪,那個生氣的朋友平息了一些,但是說:“我不想要摘蒲公英的花,我想要它變成絨球然后去吹它。”于是他們紛紛說:“我們幼兒園現在變成蒲公英基地了!”“媽媽,我把幼兒園空地上的蒲公英的絨球都吹完了!”
我在不遠處站著看著,喜歡小孩子們生命中迸發出的這種對于自然的極易感染的興趣。
今年的第一朵馬藺花也開了,這是早上我送小孩去幼兒園的路上小孩發現的。樓下空地上種有一小片,整個冬天,被割去了枯葉的馬藺只剩下一叢一叢的枯茬留在光禿禿的地面上,發芽似乎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我們趕時間,匆匆忙忙從電梯下去,里面還有兩個同去幼兒園的小朋友。從馬藺叢邊拐過時,小孩忽然說:“花開了!”我才瞥到那細細的綠叢間果然開了兩三朵淡紫纖細的花。來不及細看,我牽著他的手,一邊走一邊說:“果然,是馬藺開了啊!”
這時身后響起聲音:“馬蘭花,認識嗎?”回頭看,是后面那個爺爺和他牽著的小孩。只斷斷續續聽見他說:“是那個馬蘭,不是馬蓮——”
“馬蘭花,它的葉子長了以后,可以拿來做那個——捆粽子,知道嗎——”
“端午節,包粽子……粽葉,就是那個蘆葦葉子——拿來把糯米一裹,馬蘭的葉子當繩子——”
“……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你聽說過嗎?”
那聲音里漸漸流露出一些自我回憶的況味。他說得很慢,聲調不急不慌的,似乎是一種北方老人常見的說話語氣。我在前面聽了,心里覺得很溫柔。馬藺即是北方人口中的馬蘭,是北方本土的植物,因為馬藺花好看,現在也是北方園林中常見的栽培植物。馬藺葉細長柔韌,是過去北方端午常見的包粽子的繩子,到現在,端午節前,在附近較大的菜市場有時也可以看到賣的。曬干的馬藺葉,綁成一捆一捆售賣。蘆葦葉也是北方端午裹粽子所用的粽葉,不同于江南用箬竹葉的記憶。
雖然我是一個南方人,但如這樣的習俗,以及過去北方孩子們跳皮筋時所唱的歌謠,在馬蘭花開的路邊,由一個長輩講述給他的小孩聽,也覺得是很可珍惜的事。過去的傳統與兒童生活中有情感、有趣味的部分,能由此而傳遞一分,而兒童對于自然和民俗的情感,也就在這樣的玩耍與對話中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