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2025年第3期|鄧安慶:家教(節選)
●推薦語
小說以一名大學生家教的視角作為切入點。“我”寒假到楊哥家里做家教,起初他們熱情好客,氛圍和諧,后來矛盾頻出,不可收拾。“我”小心翼翼,卻不得不被卷入兩戶人家的生活漩渦,既是旁觀者,又是參與者,無路可退。小說最后,“我”放下緊繃神經,決定辭職回家。作者以小見大,借用家教的身份和角度揭開了生活面相,用細膩的筆觸寫出了家庭關系背后的復雜與隱憂,展現了平凡生活瑣碎背后的無奈與掙扎。
家 教
□ 鄧安慶
一
過了飯點,廚房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往常這個時候,我們都已經吃完了。今天怎么回事,身為一名家教老師,我坐在客廳靠陽臺那邊的書桌旁,陪著楊琦和金靈做作業,此刻心里完全沒有輔導的念頭,只顧想著何時能吃上飯。這倆孩子不餓嗎?真希望他們能大聲說出來。他們都按照我的吩咐做題,乖順得讓我感覺到了無聊。尤其是楊琦,平日哪里坐得住,一會兒想要去上衛生間,一會兒又想起身喝水,今天卻安靜得出奇。唯一讓我奇怪的是他會時不時瞄一眼金靈,眼神不算友好,甚至說有些提防。而金靈不為所動,始終低著頭寫字。我感覺在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氛。希望他們不要鬧矛盾,畢竟我已經沒有氣力去管了。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抬頭去看陽臺下面的花園,幾個小孩正在下沉廣場上練習滑滑板,坐在一旁的老人們眉飛色舞地講著閑話……沒有用,有一只餓獸困在我空蕩蕩的胃袋里,隨時都有可能叫出來。忍不住回頭看,楊哥本來坐在沙發上發呆,雙手抱胸,兩眼空空,忽然看向我,“張老師,怎么了?”我臉皮一紅,忙說沒事。
我只能假裝沒事。楊琦做完了五年級的數學寒假作業,讓他再做一套語文題。金靈做得慢,三年級的語文寒假作業,五道填空題錯了三道,只得輔導她一會兒。我的聲音在客廳里飽滿有力地擴散開去,甚至比平日更響亮、更干脆,不如此,不足以抵抗餓獸的攻擊。等金靈做完作業,我讓她和楊琦休息一會兒,自己也能去喝點水。起身時,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轉過身來,楊哥卻不在沙發上了。環顧四周,原來楊哥正坐在飯桌前摘菜,看起來心事重重。楊琦上完衛生間,剛要打開電視,楊哥猛地抬頭說:“還不到時間,你們趕緊去寫作業?!睏铉笾b控器回道:“我都做完了!不信,你問張老師?!蔽尹c頭說是。楊哥不為所動:“你看看金靈多乖!你怎么不學學她?”楊琦撇撇嘴:“那是她笨,做題慢得跟蝸牛一樣?!睏罡缯玫牟四玫綇N房,說:“那你就再背背英語單詞,你小叔夸張老師的英語很好呢,還不多請教請教?!?/p>
我能得到這份家教的工作,全仰仗了楊琦的小叔,也就是楊老師,他在大學給我們上教育學的課。作為班里的學習委員,我跟楊老師平日接觸比較多,自然熟悉了起來。大二寒假開始,我跟楊老師提起想留在這里找份家教做做,楊老師二話沒說,就給他大哥打電話,當下就敲定了讓我去給他大哥的孩子楊琦做家教的事宜。楊老師大哥,我叫他楊哥,不僅給我一天一百塊的工資,還伙食全包,安排了住宿。來這里之后,楊哥每天都換著花樣為我們準備好一日三餐,雞鴨魚肉不斷,遠比我在食堂吃得好。時常也會買挺貴的水果回來,一等輔導功課結束,就端了果盤來給我們吃。楊琦想多吃時,楊哥還責備他:“讓老師先來!”我給兩個孩子輔導功課時,楊哥會把鉛筆提前削好,課本也都整齊地摞在一旁,還給我準備好了胖大海。按理說,我應該知足才是,前五天的確如此,但到了今天,卻有一種隱隱不安之感。
今天的大部分時間,楊哥不像前幾天那樣熱情了,除了做飯時發出一些動靜,其他時候都靜悄悄的,要么在書房對著電腦忙著炒股的事情,要么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他這般沉默,連楊琦和金靈都感覺到了,大家都不敢大聲說話。我雖然背對著楊哥給孩子們輔導功課,卻時時刻刻注意到他的動靜,他壓抑住的咳嗽聲,輕盈的走路聲,翻報紙的窸窣聲,都一再提醒我他的存在。有時候聽不到他的聲音了,我身子會忍不住繃緊,甚至有點不安,很想轉身看看他在做什么。到了下午,他干脆就坐在沙發上,報紙也不看了,手機也不拿了,就一直若有所思地發呆,甚至過了飯點許久才想起去做飯。我不免有點擔心,是不是因為我的工作表現讓他不太滿意,所以才會猶豫要不要辭退我?還是覺得給我的工資太多了,他現在反悔了?我知道這只是臆測,卻總忍不住擔心。
直到楊哥的愛人桑姐從銀行下班回來,壓抑的氣氛才一下子散開。從一進門桑姐就在說話,一會兒感嘆路上堵得厲害導致回來晚了,一會兒又問起楊琦今天作業的完成情況,緊接著又去廚房給楊哥打下手。廚房的玻璃門關著,楊哥和桑姐站在灶臺前說著話。隔得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可是過一會兒,桑姐端著一盤菜推門出來,說:“這個我沒辦法的。之前又不是沒幫過她,現在又來一次,我在領導那邊怎么交代?”楊哥的聲音追出來:“你再試試嘛!”桑姐接著把飯菜都端到飯桌上來,“你今天一天都在跟我扯這個,我都累了。都年底了,事情哪里這么好辦?”楊哥拿著鏟子敲了敲鍋,“你再試試嘛!”桑姐沒理他,到臥室換衣服去了,楊哥跟了過去,緊接著從臥室那邊傳來爭吵聲。楊琦跑到臥室門口偷聽了一會兒,神情沮喪地來到飯桌前,抬眼見金靈已經坐在那里了,大聲問道:“你怎么還在我家吃飯???”見金靈沒動,他上前一步,繼續說:“你已經在我家吃了四天飯!”金靈往后躲,撞到了椅子上,我過去扶住她,然后朝楊琦擺手。楊琦不管,聲音越來越大,“你回自己家去!”
當我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楊哥突然從臥室里沖出來,先朝金靈說:“你吃你的?!彪S后幾步走到楊琦跟前。桑姐伸手想攔住楊哥,“別這樣!別、別這樣!”楊琦剛喊了一聲“媽”,就被楊哥拖到臥室里,門也鎖上了。桑姐連“哎呀”幾聲,叉腰站在原地,尷尬地看我一眼。短短幾秒鐘后,就聽到了楊琦的哭叫聲。桑姐走到臥室門口,想敲門又不敢,又一次走到客廳,來回踱步,再次看我,說:“張老師,你去勸勸好不好?”見我面露為難之色,她嘆了一口氣,“你是老師,他或許能給點面子?!蔽颐銖姶饝怂叩脚P室門口,聽里面的動靜,只有棍子打在身上的悶響和楊琦的哭聲。我才要敲門,門突然開了,楊哥見我在,臉色如常,回頭沖著里面還在哭泣的楊琦說:“給你一分鐘,洗好臉和手,過來吃飯。”
香芋蒸排骨、酸菜魚、蒜蓉生菜、土豆回鍋肉、還有一鍋湯在灶臺上慢火煨著,散發出濃郁的香味。胃里的餓獸歡欣鼓舞,可是大家看起來都沒有什么胃口,我也就不敢大口吃。楊琦吃兩口,抽噎一聲,他的臉上還留有巴掌的印痕。金靈小心翼翼地打量每一個人,筷子在碗里扒拉著米粒。楊哥誰也不看,悶著頭嚼飯。唯有桑姐還在努力活躍氣氛,苦的卻是我,因為她一直在跟我搭話,問我老家在哪里,爸媽在做什么,大學里上課好不好玩。我一邊假裝熱情地回應,一邊時刻注意著楊哥的反應。話題聊完了,桑姐也沉默了下來。金靈此時開口問:“我媽媽什么時候來接我?”楊哥立馬回:“她要運貨,你就在這里玩?!苯痨`低頭沉默了片刻,小聲說:“我想回家。”楊哥又說:“吃飽飯,我們再回好不好?”金靈往窗外看去,天已經黑了下來,馬路上的車流聲遠遠地傳到耳畔,她沒有再說什么。我見狀便說:“要不我就先帶她回去了?!辈坏葪罡绾蜕=阏f話,金靈就已經跳起來,抓住了我的手。
走到玄關處換好了鞋子,楊哥把打包好的飯菜遞給我,這樣金靈的媽媽晚上回來放微波爐里熱熱就能吃。下樓后,我大大松了一口氣。在屋內待了一天,就像是過了一百年似的。空氣寒涼,風吹過來,忍不住哆嗦。金靈牽著我的手往前走。她家與楊哥家就隔了三排房子,很快就能走過去。但我不想這么快到,倘若能在外面多流連片刻,隨意走走該多好。這五天來,每天都在楊哥家里,早上過去,晚上離開,就像是困在那里。楊琦想出去玩,楊哥都不許,必須把寒假作業都寫完才行,這也導致我只能陪在那里。我跟金靈說:“咱們換條路走好不好?”金靈疑惑地抬頭,想了片刻才說:“可這就是回家的路?!蔽抑钢硪粭l稍微遠一點的路,“咱們也可以在外面多待一會兒,散散步,消消食……”金靈沒好氣地打斷道:“我想現在就回去!”
二
剛一到家,金靈就把自己關在臥室里。我不敢多管她,把楊哥給我的飯菜放在廚房后,來到客廳,想起母親特意囑咐我住在別人家要手腳勤快,便拿起掃帚掃地。我本來是住在楊哥家里,他家大,桑姐都收拾好房間了。楊哥卻帶我來到了他妹妹家,說這里正好有一間空房,我想著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時跟他們相處一室也挺好的,便同意過來住。楊哥的妹妹——我后來叫她瑜姐——在家熱情地招待了我,趕緊把那間空房收拾清爽,換上新的床單和被褥,讓我十分過意不去。安頓好后,楊哥走到客廳,見金靈正趴在飯桌上寫作業,轉身對我說:“我妹妹有個店,忙的時候都管不上孩子,要不張老師受累,也幫著輔導一下?”我當時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現在一想,楊哥還是精明,這相當于讓我拿一份工資干了兩份活。不過好在金靈乖巧可愛,不用我太費心??蛷d掃完后,往臥室那邊掃去,忽然聽到啜泣聲,是金靈在哭。叫了一聲她,沒有回應,一時間我猶豫要不要推門進去看看情況??蘼暡淮?,時隱時現,卻讓我的心揪了起來。
掃完地后,我又拿拖把仔細拖了一遍,直到地板泛起潔凈的光亮才罷休。再聽,啜泣聲停止了,我這才過去敲敲門。她在里面輕輕“嗯”了一聲。門沒鎖,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借助窗外對面樓的燈光,隱約能看到金靈坐在飄窗的布墊上,懷里抱著她最喜歡的布娃娃。我迅速確認了一眼窗戶外面裝了防盜窗,這才放下心來。她轉頭直直地看我,許久沒有動。直覺告訴我,此時不要開燈,也不要貿然走過去。當我想退出來時,她跳下飄窗,迅速地從我身邊掠過,跑到衛生間對著鏡子看了半晌,出來時雙手捂著眼睛。問她是否不舒服,她搖頭,懊惱地跑到客廳,趴在沙發上,“眼睛腫了,媽媽會看出來的。”過一會兒,她起身叮囑我不許把這些事情告訴她媽媽。得到我的保證后,她松了一口氣。
到了十點,瑜姐還沒有回來。我讓金靈去睡覺,她不肯,躺在沙發上。室內跟室外一樣冷,取暖器其實是有的,她也不用,蓋了一層薄被等在那里。我回到自己房間,窩在床上看書。等我準備入睡時,聽到外面的聲響,看來是瑜姐回來了。沒過一會兒,有人來敲門。我立馬起床穿好衣服,開門一看卻是楊哥。他里面穿著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羽絨服,看樣子來得很匆忙。來不及寒暄,他就說:“你瑜姐有事情耽誤了,要很晚才能回來。金靈我已經抱到房里睡了,勞煩你幫著照看一下。有什么事情隨時來找我?!苯淮旰?,他才走到客廳,又轉身過來,猶豫了片刻才說:“還有一件事情……如果有其他人來,尤其是男的,你不要開門?!蔽易焐洗饝?,心里一時沒太懂他為何單單要交代這一句。等他下了樓,我在房里往窗外看,他沒有直接往家里走,而是站在花壇邊從羽絨服里摸出一根煙來抽,在一團黑暗里亮起煙頭的那一點紅。我看不清楊哥的表情,只是莫名地覺得他陷入到某種憂思之中。就在我準備拉窗簾睡覺時,他突然抬起頭看過來,嚇得我連忙把頭縮回去。
他一定是看到我了。我本來應該跟他揮揮手才是,這樣他會以為我正好要拉窗簾?,F在這樣,明擺著做賊心虛。心狂跳了許久,有一瞬間,我幾乎認定他要沖上來砸開門質問我。當然這只是臆想。四周安靜極了,心跳也漸漸地恢復到平常的節奏。再次鼓足勇氣往窗外看去,小路空空,唯有深藍的天空上綴了幾顆星子。對面所有的樓群都熄了燈,大家都睡下了。我也該睡了。到半夜,忽然聽到門外的叫喚聲。仔細聽去,是叫媽媽的聲音。是瑜姐回來了吧。可再聽了一會兒,感覺不是。媽媽、媽媽、媽媽,卻沒有媽媽的回應。我下床開門看去,金靈在客廳里來回游走。媽媽、媽媽、媽媽,我走過去,打開客廳的頂燈,金靈有一瞬間呆立在原地,像是被嚇到了。我忙說:“我是張老師。你不要怕?!彼靡粫翰啪忂^神來,問:“我媽媽呢?”我把楊哥的話轉告給她。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媽媽從來沒有這么晚……”我看了一眼墻上掛鐘,已經凌晨兩點半了。勸金靈繼續回房睡覺,她不肯,非要窩在沙發里等。我勸不動她,本來想陪一下,想想還是回房睡下。通過這幾天的相處,我發覺金靈看起來柔弱聽話,卻是個特別倔的孩子,有時候甚至到了一意孤行的程度。輔導她寫作業,哪怕她題目做錯了,我教她正確的解題思路,她也還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所以,她要怎么做,就隨她去吧。
很快,我就嘗到了苦果。在我睡得昏沉之時,再次聽到敲門聲,其動靜之大讓人心驚。開門一看是楊哥,我嚇得往后退了半步?!敖痨`呢?”楊哥問話時咄咄逼人,讓我一時間難以回答。瑜姐從客廳那邊趕來,她穿著厚實的外套,顯然是剛到家,還來不及脫下,讓人驚訝的是在這樣的冷天,她的額頭上卻汗涔涔的,“都找過了,沒看到人?!币环瑔栐?,我才知道他們回來后,發現金靈不見了。我頓時清醒過來,跑到客廳,徒勞地看了一圈,沙發上金靈蓋的薄被子還在那里。楊哥冷冷地盯著我,“其他地方都找過了。”我立即感受到他那眼神中暗含的責備,甚至還有惱怒,但他忍住了,只是跟旁邊的瑜姐平靜地說:“我們出去找一下?!辫そ銌枺骸皶粫撬^來了?”楊哥還在沉思之時,見瑜姐拿起手機,立馬攔住,“急什么?張老師都說了兩點多金靈還在的,他不可能這么晚跑來。”瑜姐煩躁地喊道:“那她能去哪兒?”楊哥看向門口時掃了我一眼,雖然極快,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瞬間一陣羞愧,還夾雜著一絲委屈,甚至還有生氣。既生自己的氣,也生金靈的氣。
楊哥和瑜姐又一次出門了。我本來想跟他們去,楊哥讓我在家里等著,萬一金靈回來立馬給他打電話。不可能再回房間睡了,我在客廳里來回走動,時間已經到了凌晨四點,外面夜色深沉,離太陽出來還要好長時間。墻上的掛鐘里秒針如此規律地移動,時間卻毫無流逝的跡象,它在房子里淤塞成湖,把我泡在其中,連呼吸都困難。金靈到底去哪里了?她是自己出門的,還是有人趁著她睡著,悄悄進來把她抱走的?畢竟我沒有聽到任何呼救聲。萬一金靈真的失蹤了,我該怎么辦?說來好笑,我第一反應是害怕,怕警察來抓我,認定我是販賣兒童的同伙,我一度想趕緊收拾東西逃走。我及時止住這些不著邊際的思緒,強迫自己坐在沙發上,默念著“沒事沒事沒事,一定沒事”。等到五點十三分,我收到楊哥發來的信息:“找到了。正在趕回來。”我叫了一聲,喘了口大氣。上一次如此緊張,還是查高考成績的時候。沒過多久,他們就到家了。一問才知在候車站找到金靈,那是瑜姐平日搭公交車的地方。金靈看起來除了凍得臉色發白之外,沒有什么大礙。我嘗試沖她笑了笑,她沒理會,徑直往客廳去,跟在她身后的瑜姐朝我點點頭,隨即說:“張老師都為了你一晚上沒睡覺?!苯痨`喊道:“這不怪我。他明明睡得很香,我跟他說了要出去,他沒聽到!”我很想問她什么時候說的,她沒給我機會,跑到房間里,把自己鎖在里面。
楊哥去廚房把我拎回來的飯菜都熱了一下,我過去幫他打下手。他還穿著那一套睡衣外加羽絨服,可見一晚上根本沒有回過家。我把盤子遞給他時,說了聲對不起。他一邊熱菜,一邊詫異地看向我,好一會兒才明白我是為今晚的事情道歉,“張老師,你不要多想!我妹去外地進貨,車子拋錨了,我開車去接她,才搞得這么晚回來。不是快要過年了嘛,我妹想著進點兒年貨回來賣賣,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自家孩子都顧不上了。我雖然住得近,金靈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肯住我家。幸好是有你在啊……”幸好。我琢磨著這個詞,就像是被施舍了一枚硬幣,雖然值一點錢,卻不多。這么重的擔子,為什么要讓我來承擔?萬一金靈真的失蹤了,是不是要找我算賬?我只是一個家教老師而已,不應該承受這些才是。之前等待時多煎熬,此刻回想起來就多憋悶。但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接過他熱好的菜,端到飯桌上。金靈叫了幾次都不肯出來。剛熱好的菜,又一點點冷了下去。楊哥從廚房出來,問我們怎么都不吃。瑜姐扒兩口飯,噎住了。楊哥舀了一碗湯給她,她喝了兩口,眼淚忽然落了下來。楊哥不安地瞥了我一眼,我要起身,他讓我坐下來吃一點,瑜姐也擺手說沒事。一時間,我感覺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楊哥安慰道:“貨沒事的,我會安排的。金靈也沒事,這不是有張老師嗎?”他朝我看,我沒說話,瑜姐也沒說話。從窗外傳來了道路清掃車播放的音樂聲。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
(全文詳見《江南》2025年第3期)
【鄧安慶,1984 年生,湖北武穴人。已出版《紙上王國》《柔軟的距離》《山中的糖果》《我認識了一個索馬里海盜》《天邊一星子》《永隔一江水》《留燈》等書,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丹麥語等多種語言?!?/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