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五月，唱起這首歌——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

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

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他們曾頑強的抗戰(zhàn)不歇！

…………

想到父親唱這首歌的年代。

1938年，冀中，父親參加了抗日軍隊，那年他才10歲。

小時候看電影《地道戰(zhàn)》《小兵張嘎》《平原游擊隊》，以為戰(zhàn)爭就是電影里的那樣子。

直到父親暮年，我才聽到他親歷的戰(zhàn)爭。

“盧溝橋事變后，日本人對冀中抗日根據(jù)地不斷掃蕩、封鎖……后來，我們這支游擊大隊編入八路軍第三縱隊第二十九團。”

父親跟著部隊在冀中霸縣、永清、安次、固安、武清一帶打游擊戰(zhàn)。他說那會兒幾乎天天打仗，死人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眼瞅著身邊的戰(zhàn)友馮連普、黑棗被日軍一顆炮彈炸得血肉橫飛。

因為他小，就做戰(zhàn)地鼓動宣傳，到戰(zhàn)壕里喊口號、唱救亡歌曲，沒有離開戰(zhàn)場。

講起唱救亡歌曲，“你別看戰(zhàn)爭那么殘酷、艱苦，吃不飽飯，睡不了覺，行軍走那么遠，頻繁地打仗，就那樣，人們的情緒仍然高漲極了。我們一到新地方，只要沒有敵情，或在當街、場院，或在趕集的空場上搭個土臺子，我就站在上面用真嗓子唱，什么伴奏也沒有，可是有感情！”

對于父親，那是一個唱歌最多的年代！

那時候他唱的歌有《歌八百壯士》《流亡三部曲》《在太行山上》《到敵人后方去》……還唱過《五月的鮮花》，是從抗大第二分校和東北流亡學(xué)生那兒學(xué)唱的。

“我喜歡這首《五月的鮮花》，覺得它和別的救亡歌曲不大一樣，很抒情，也很悲壯！”年邁的父親又一次唱起：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

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

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他們曾頑強的抗戰(zhàn)不歇！

…………

他的眼角溢出淚水，聲音沙啞、顫抖，卻有一種深沉的力量。

“那時候的歌兒真打動人，我唱著唱著就哭了，戰(zhàn)士和老鄉(xiāng)們也跟著掉淚。唱完你看那街上，無論是動員當民夫，還是動員當兵，老鄉(xiāng)就呼啦啦真跟著來呀，有的還牽著自家的牲口，有的老頭老太太拿著鐵鍬、鋤頭跟著來挖戰(zhàn)壕……”

冀中是敵后作戰(zhàn)最殘酷的地區(qū)之一。父親講，他們武器不行，大多是“漢陽造”“斜排子”，還有“老套筒”“獨一撅”之類雜牌槍；還有一種槍，栓拉不開，得用腳蹬，子彈也少，好多戰(zhàn)士沒有刺刀……而初期的日本兵訓(xùn)練有素，裝備也好，都戴著鋼盔，上著刺刀。

“戰(zhàn)斗前，我們到戰(zhàn)壕里，一唱起救亡歌曲，戰(zhàn)士們那個激動呀！有戰(zhàn)士就說：嘿，你看他，這么點兒小孩都不怕死，咱們二十幾的漢子也不能裝熊呀！戰(zhàn)士們的士氣真就鼓起來了，就知道不能做亡國奴，寧死不投降。

“我們那會兒就起這個作用。

“當眼瞅著鬼子沖上來，戰(zhàn)士們急了，上去肉搏，拿槍把掄、拿石頭砸、拿大刀砍，還有用牙咬的，那真是不要命了。”

當年的第二十九團政治處主任蔣崇璟伯伯告訴我：“你爸爸那時很小，作用很大，到連隊教歌，氣派好大（他說著舞動雙臂學(xué)著打起拍子），很有名氣的。他很勇敢，一個小孩兒，個子小，踩著個桌子唱救亡歌曲，打起仗來跟我們一塊兒突圍，不容易呀……”

我問過父親，《五月的鮮花》曲作者是誰？

他不知道。

我也只知道詞作者，他是一位有名的詩人。

而一首歌曲能夠傳唱久遠，也在于能撥動情感的旋律。

那曲作者是誰呢？

直到近年才得知，為閻述詩先生。

他1905年生于沈陽，畢業(yè)于燕京大學(xué)。

1936年，愛國進步話劇《阿銀姑娘》排演，因劇本序曲只有歌詞，便找到閻述詩譜曲。歌曲《五月的鮮花》一經(jīng)演唱，很快傳遍大江南北，感動激勵了無數(shù)中華兒女。

1959年，這首《五月的鮮花》被選作電影《青春之歌》的插曲，至今仍是人們追懷志士仁人時歌唱的經(jīng)典。

閻述詩一生在沈陽、北京的學(xué)校專心執(zhí)教，淡泊名利，與世無爭。

作家肖復(fù)興在北京第二十六中學(xué)念書時聽過閻述詩老師講授的數(shù)學(xué)課，說他講課的聲音特別動聽，像音樂在流淌……但他不知道這位數(shù)學(xué)老師曾是位音樂家。直到1963年閻述詩老師逝世后，學(xué)校辦了一期紀念板報，他在板報上看到詞作者、詩人光未然寫的悼念信，表達對這位“未曾謀面而心靈互通”的作曲者的欽敬之情。

在閻述詩墓碑上，師友們刻下“卅年辛苦育英才堪為師表，《五月》歌聲鼓斗志永留人間”。

閻述詩的一生可謂絢爛至極，歸于平淡潔凈。

我畫了一幅閻述詩先生像。

他看上去那么謙遜、溫情；他的眼神又那么深邃、堅定！

又是五月芳菲時，唱起“五月的鮮花……”就像回到父親那個唱歌最多的年代。

回想像閻述詩、像父輩這樣默默無聞的萬千中國人，他們在民族垂危的時候，沒有茍且，而是頑強抗戰(zhàn)不歇！

正因為有他們，才有永遠盛放的《五月的鮮花》，才有不倒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