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蘇州河》: 小說以外的另一條河流
話劇《蘇州河》劇照
我至今仍然珍藏著用筆記錄的《蘇州河》最初的紀要,它們統一被我塞進一只牛皮紙信封里。那時候是2014年秋天,至今已有10個年頭。2021年,小說發表在《人民文學》上;2024年,《蘇州河》修訂版出版;而今年,《蘇州河》被浙江話劇團搬上舞臺,鐘浩導演。那么多年過去了,和蘇州河的靜水深流一樣,小說也有她自己的命運。出版以來,《蘇州河》獲得了一些殊榮:中宣部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中國作家》·芒果“文學IP價值”排行榜、浙江文化藝術發展基金入選項目……而終有一天,我把小說改成了話劇,在出品方和主創的共同努力下,她以舞臺劇的形式呈現。這是小說以外的另一條河流,我想。
我們都有微小而閃光的理想
在我淺顯的認知里,諜戰劇中的諜戰橋段需要有,但并不十分重要,它只是一個外殼。《蘇州河》最重要的是講人生,講每個人在十字路口,都會不由自主地拐彎。警察陳寶山在追查真兇的過程中,來到了他人生中的1949年5月,他被兇手一棍子打暈在地,醒來后繼續追查時發現,自己的單位警察局,已經成為人民政府公安局。而他的妻子、同事、朋友、愛人,在這個節點,每個人都隱藏著的另一層身份一一顯露出來。他與三個女人之間的情感糾葛,他的愛與哀愁,以及時代變局中的人生變化,面對困境中的人性糾結,逐一上演。
這部話劇中,有時局動蕩時各不相同的人生,既然是這樣,那就等于有著各不相同的信仰。頂頭上司周正龍,看上去庸俗、貪腐,深諳為官之道,就是在這個形象的掩護下,沒人知道他犧牲了愛情或親情,為了阻止敵人的“永夜計劃”,爆炸聲中他粉身碎骨,生命如灼熱的火光映紅遼闊的夜空。炳坤潛伏在警察局,跟隨師父陳寶山工作,暗中執行地下組織的密令。而他心愛的妻子,因為種種陰差陽錯,成了自己的師娘,也就是陳寶山的妻子。他必須隱忍,必須不動聲色,必須堅持斗爭。同樣的地下組織外圍人員來喜,也就是男主陳寶山的妻子,也卷入到危機重重的對敵地下暗戰中……而陳寶山本人,他也會在警備司令部毫無懼色唾罵國民黨,悄無聲息掩護共產黨偷取情報,義無反顧營救上級同時也是共產黨臥底的周正龍。最后,在淪為倉庫管理員后,他照舊協助徒弟炳坤破獲一場重大敵特案件,隱忍地斬斷不該催生的情感……小說中更重要的是記錄了其人格在道路的選擇中得到升華,始終不放棄心中的警察理想,始終用生命守護正義。
是的,除了信仰以外,這部劇要說的就是理想。劇中看似有著懸疑重重的滬上命案,社會變革中的風云際會,黨派之爭中的間諜戰,警察機構里的明刀暗槍,但這些紛雜的元素,被一條叫蘇州的河牽引在一起,所有的指向都是:警察理想。陳寶山家族世代從警,他本人只想當業務尖子,解密所有別人破不了的案子。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他有太多的不甘,他愿意為警察事業奉獻心力與生命。所以這個話劇要表達的是,陳寶山在潛意識中尋找著自己生命的意義,那是他光照一生的理想。如同當下渺小的我們,在人世間樂觀而用力地活著,尋找著或許終生不能抵達但卻永不會放棄的理想。
人生倒映在蘇州河的波光里
事實上,《蘇州河》這部劇講的是漫長倉促而悲涼美好的人生。我們微不足道的人生,也像這條叫蘇州的河流一樣,它歷經無數分叉,從黃浦江分流,透過外白渡橋硬朗的鋼架與水泥,在我們視野看不到的盡頭里,還有無數未知的支流流向四方。無論是陳寶山或是我們,都像這條蘇州河中的水,不能回頭也不忍回頭,一回頭就是令人痛哭的一生。
在這部劇中,陳寶山和三個女人有了情感交集。童小橋風姿綽約、仗義疏財,屢次救陳寶山于危難,像透過玻璃窗看到的八音盒里玲瓏的舞女,看起來高不可攀的樣子。另一面她作為國民黨隱藏極深的棋子,被不知情的下線張勝利凌辱,最后如一枝冬梅在春天凋零,多么諷刺,又多么可嘆。紅顏薄命的周蘭扣跟童小橋走上了同樣的路,她心中升騰起愛欲,誕生出私念,最終不得不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她熱愛著童小橋的丈夫,也就是火柴廠老板唐仲泰,并與之一起為軍統賣命。這個有著明媚的笑容和青春的女子,最后在那段歷史中成為陰晦、倉皇的失敗者。共產黨地下組織外圍人員來喜無疑是幸運的,她碰上了炳坤,當然她也是堅韌的,在以為丈夫炳坤犧牲后,她承其遺志,走上革命之路。但是,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與男一號陳寶山的情感旋渦中。她愛得深沉、熾熱,無怨無悔,并且為陳寶山生下了女兒“蘇州河”。一如我借童小橋被捕時留下的那句:“重要的是這輩子碰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人你就會走什么路?!倍麄€小說中,始終圍繞著的主題也是:在沉浮的變局中,是什么讓我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最后,一生孤獨的男人陳寶山,選擇了他自己的路,悄悄離開人間。當他是一名警察時,他對全世界的告白是,這世界,我來了。當他離開人間的時候,他對全世界的告白是,別哭,我最愛的人。
千帆過盡,總會留下痕跡。蘇州河往復如斯,岸邊熙熙攘攘的訣別、榮光、痛苦、迷茫,倒映水波中,似曾相識,卻再未重逢。而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一條河流,有歡快的奔騰,也有靜水深流,以及河流中隱藏的各不相同的秘密。作為話劇《蘇州河》的原著作者與編劇,只希望利用文字和文字所編織的故事,在外白渡橋支起長椅,以河面為幕布,邀讀者、觀眾下來看投影在河面上的電影,那是1949年快解放的上海以及這座城市的蕓蕓眾生。
(作者系話劇《蘇州河》原著作者、編?。?/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