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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一條河流
來源:“人民文學”微信公眾號 | 夏立楠  2025年04月24日15:48

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河流,它是貫穿于一個人一生的記憶的,從童年、青年到中年,乃至老年。

而橫亙于我心中的那條河流,當是新疆阿克蘇地區拜城縣鐵熱克鎮的喀普斯朗河。

關于這條河流的記憶,它幾乎占據了我童年深處最為美好和溫暖的地方。

我出生在貴州黔西北的一座小村莊里,那座村莊叫羊子坡,但從來沒有羊,土地貧瘠、缺水,無法耕種稻谷,人們除了種植玉米,只能兼種洋芋、黃豆等作物。

此前,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我父親騎著馬帶我到二十多里遠的集鎮趕場的長石街。

而那些往事,全靠父輩口述得知。

一九九三年夏天,我在新疆的伯父回家探親,此時他已經從新疆阿克蘇兵團轉業多年,被分配到鐵熱克鎮的火電廠上班。

那次探親的目的,一是感謝當年送他去當兵的公社大隊長,臨行前送了他一雙解放鞋,彼時他不過十四歲,二是想接我們全家過去。

我的祖父與祖母極不情愿,按照當地習俗,他們在五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為各自備好了一口棺材,此后更是未曾真正踏出過這座村莊。

這件事情,以祖父母的極力反對鬧得不歡而散。

伯父回到新疆后,來信和我父親商議,決定重啟去新疆的日程。

那年秋天,我的外祖父特意砍了一棵杉木,置辦了一口箱子,用于作為給女兒遠行的禮物。

他當然不知道新疆在哪里,連我母親也不知道,他們連四十公里之外的大方縣城都沒到過。

對于新疆的各種憧憬,在我父親與舅舅之間的擺談中散溢開來。

那個時候,我們家是較為貧困的,按我母親的說法,家中凡有客人,我父親總要出去借米,多數時候是玉米粉摻白米。

就是這個樣子,兩歲多的我已經能辨別出白米飯的口感比玉米面好,會偷偷用碗盛著米飯躲進自己的被窩里。

我父母把那一季的莊稼收完,就帶著我和我弟踏上去往新疆的火車,留我小叔在老家陪我祖父母。

中間轉坐客車的時間不算,僅從成都到烏魯木齊的火車,就坐了七天七夜。

路上,我母親有些后悔,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戈壁,以及褐黃色的看不到莊稼的山,而我看見奔跑的馬群時,就趴在窗口喊:

“舅舅,舅舅!

”那個時候,我的舅舅正學著做牛馬生意。

到達鐵熱克鎮的前半年,由于時處冬春兩季,找不到什么活兒干。

在伯父伯母的安排下,我們住進了鐵熱克鎮一個叫羊場的維吾爾族村莊,他們定期給我們送糧油。

那一片,有很強的城鄉接合部特征,一邊是火電廠、化肥廠、水泥廠,一邊是農耕田地。

沒讀書之前,我們家曾在河上游的米吉克煤礦居住,我母親帶我和我弟,父親挖煤。

開始那兩年,我們輾轉過多處煤礦,但都沒有遠離過喀普斯朗河。

后來讀書,必須要到有學校的集鎮,我們又搬回了鐵熱克鎮的羊場,喀普斯朗河離得就更近,開門可見。

我對那條河最初的記憶是畏懼,母親叮囑不能去河邊玩,說曾有小孩被河水卷走,它幾乎成了一處禁地。

我記得河對岸也有一座村莊,那里的人要過來,就得經過一座獨木橋。

沒有漲水的時候,女人走橋,男人騎馬。

漲水的時候,人就滯留在對岸。

小孩子最愛看漲水,渾渾黃黃的,大人小孩都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河水裹挾樹木,吞噬田坎,既興奮又害怕,既雀躍又膽怯。

除了夏季,其他時候都不怎么漲水,那時候的喀普斯朗河極其安靜。

在河邊,每隔幾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座水塔——圓柱形的房子。

那些房子令人生奇,門常年緊閉,很少見人出入。

我們放學后,經常背著書包趴在窗口上往里看,想知道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后來曉得,整座火電廠的飲用水都從這些水塔而來。

經常,有維吾爾族老人扛著鐵鍬沿著河邊行走,他們尋覓合適的地方,用鐵鍬在河邊開一道口子,把河水引進麥地、苜蓿地、油菜地灌溉。

多數時候,水還會淌進村莊,維吾爾族婦女們就聚在一起洗衣服,言笑晏晏。

村莊有一個集體性的羊場,專門用來關羊,每家每戶的羊編上紅色的號,維吾爾族漢子除了種地,還要負責輪流放牧,只是去的地方都不算遠。

父母經常會帶我們去村口的油坊碾清油,有時割上兩三公斤牛羊肉。

這樣,小孩子之間漸漸熟識,一起摘果子,一起玩彈弓,一起坐滑冰車,互贈玩具和零食。

維吾爾族小孩似乎在射擊和手工方面更在行,我們把撿來的瓶子碼在圍墻上,他們只要彈弓里裝上石子,一瞄一個準。

我們家周邊的幾排平房,住的全是漢人,賣菜的、進廠的、干工地的,都有。

這些人里,就是沒有開商店的,商店是維吾爾族人開。

柴米油鹽總是生活中離不開的部分,長期買賣,人與人之間變得熟絡起來。

大人們的世界比小孩廣闊,互贈東西是常有的事,比如某家的人回內地,用不了的家具就贈出去,他們吃不完的酸奶子,就會邀請我們去,彼此做客。

羊場村子里有兩棵五六人環抱粗的桑樹,晚上挑著白熾燈我們也要去摘桑梓,順便留在別人家吃一下手抓飯。

看港片、學習彈布爾就成了常事,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電視機和VCD是標配,不管維吾爾族還是漢族小孩,聚在一起看片就討論劇情,最愛的就是劉德華、周潤發、李連杰他們演的動作片。

除了窩在屋里,我們還在外面撿廢鐵。

火電廠是座大廠,三座冷卻塔,好幾座廠房,老廠區和新廠區都住人,圍墻圍的范圍特別廣。

天氣干燥,排水道里干凈得沒有泥土和積水,天晴的時候,我們就順著地道爬進去撿廢鐵,有時候會碰上銅管鋁塊這類更值錢的東西。

賣得錢,就互相請客買羊肉串、買牛肉面、買涼皮子吃。

在鐵熱克鎮,混雜著天南海北的口音,人們為了生活集聚于此,又因生活而作別。

和其他廠里工人一樣,伯父家搬去了庫爾勒,如今已近七十,定居在那邊。

作別的意義,在小孩子看來,就是大人們多了一次聚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機會。

小孩們當然會贈送心愛的玩具,但往往意識不到,再見很可能也是再也不見。

終有一天,輪到我們離開那里,成為別人相送的人。

很多人在記憶里逐漸變成一種符號,比如曾經帶我父親學電焊的陜西人老唐、租我家房子住的四川人劉老板、和我母親特別好的湖南湘西的一個阿姨,以及養豬很厲害的重慶人張飛……

《大宛其的春天》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寫就的。

可以說它是我在自我沉湎,也可以說是以另一種方式對過往作別。

多年后,那座養育很多務工者的火電廠關停了。

后來,聽小學同學說,那地方改成了南疆著名的溫泉旅游小鎮,原先破舊的羊場村莊換了新顏。

有一次刷“抖音”,我看到那里新建了一條公路,廠房也被改造了。

對我自己,說不出是喜是憂……

如果有那么一個地方,在寫作時需要尋求靈魂的安放,我想只有喀普斯朗河能帶給我內心的寧靜與祥和。

如果把一個人童年居住的地方定義為另一個故鄉,我想,遠離它是為了更好地回望,回望是為以另一種姿態遠離。

它還好嗎?

它變了嗎?

它還存在嗎?

它如今以怎樣的形式存在?

有些東西,或許只有從我離開它的那一刻起,它的意義才真正從我體內生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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