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觀眾失去耐心,長劇集如何對抗碎片化
現代人觀看習慣的悄然轉向,正在動搖長劇集的創作根基。當觀眾習慣于在短視頻平臺快速獲取故事精華,當倍速播放成為追劇標配,傳統影視工業引以為傲的四十集連續敘事,正在經歷價值重估。這種矛盾,折射出數字時代特有的文化困境:觀眾從未停止對優質故事的渴求,卻逐漸喪失與長敘事共處的耐心。長劇集若想突出重圍,既不能簡單屈從于碎片化浪潮,也不可固守陳舊敘事模式,而需在創作內核與形式革新間重新校準:注意力稀缺的時代,如何讓長劇集的“慢”不再是負擔,而成為對抗碎片化的精神錨點?
時代劇變,長劇模式亟待革新
如今,觀眾的觀看習慣已發生根本轉變。地鐵通勤時刷手機、吃飯時看平板電腦,睡前用倍速追劇——這些碎片化的場景,正在瓦解傳統電視劇依賴的連續性觀看體驗。人們既渴望獲得長故事的情感沉浸感,又難以保持持續專注,這種矛盾讓許多優質劇集面臨“叫好不叫座”的困境。
解決問題的關鍵在于重新設計敘事結構。傳統長劇集模式,通常集數在30集以上,每集時長約40分鐘,該模式正逐步偏離當今時代發展的主航道。劇集行業亟須重新探索長劇模式的創新路徑,即對整體敘事結構進行系統性重構,非僅限于縮短單集時長,而是以一次性推出數集至十余集不等的方式,采用分季播出的形式進行呈現,使得整體體量更為精巧。盡管單集時長與傳統長劇相仿,但借助精煉的集數設置,可促使制作流程也實現相應的進化。編劇得以擺脫冗長繁雜的大綱束縛,能夠像連載小說家一樣,在創作過程中實時觀察觀眾的反饋并靈活調整;導演則獲得更為寬廣的創作空間,以精心雕琢視聽語言。這種方式也將逐步重塑行業生態——投資方開始對“少而精”的項目展現出濃厚興趣,新人創作者憑借扎實的單元劇本獲得進入行業的入場券。相較于傳統模式動輒幾十集所帶來的巨大體量負擔,這種集約化架構不僅能有效緩解創作團隊的產能壓力,而且高度契合現代觀眾對于深度沉浸式觀賞體驗的需求。
回歸創作核心:故事、人物與時代共鳴
無論劇集模式如何演變,優質創作的根基始終是扎實的故事與鮮活的人物。形式創新或許能制造短暫的視覺刺激,但唯有經得起推敲的故事與立體的人物塑造,才能在觀眾心中留下持久印記。當行業沉迷于算法推薦、互動玩法或技術噱頭時,往往忽略了最本質的創作規律:故事是人類理解世界的本能路徑,人物是情感投射的核心載體。
當下觀眾對懸浮敘事的抵觸,本質是對“失重創作”的反噬。當作品脫離現實邏輯,用套路化情節拼貼代替代入感,用標簽化角色取代人性深度,這種創作惰性會迅速被觀眾識別。真正的共情源于對時代癥候的精準捕捉——不是簡單復刻社會熱點,而是提煉集體情緒中的矛盾與渴望。職場劇中若只展現行業光環卻回避價值異化,家庭劇若僅刻畫溫情表象而忽視代際認知斷層,這種選擇性失焦終將削弱作品的現實重量。
人物塑造的成敗在于能否呈現“選擇的重量”。一個角色的說服力不在于其行為是否完美,而在于其困境是否折射普遍的人性博弈。當創作者深入挖掘角色決策背后的時代烙印——比如傳統觀念與個體價值的沖突、功利主義與理想主義的撕扯——虛構人物便成為觀眾審視自我的鏡像。這種創作需要勇氣:不回避現實的粗糲感,不簡化人性的復雜性,在戲劇張力與真實感之間找到平衡點。
創作者對時代的洞察力決定作品的穿透力。社交媒體加速了社會情緒的流動,但數據繭房也制造了認知偏差。若僅從熱搜話題中捕捉創作靈感,容易陷入符號堆砌的陷阱。真正的時代共鳴需要穿透表象,觸及群體無意識中的焦慮與希望。這要求創作者既保持對社會變遷的敏感,又能以冷峻的視角解剖現象背后的結構性矛盾,將個體命運置于更廣闊的時空坐標中審視。
當碎片化敘事試圖解構長劇集時,越是需要回歸故事本身,這也是對抗碎片化觀看的本能防御機制。唯有當觀眾在虛構世界中照見真實的情感共振,任何形式的創作才真正具有意義。
精準把控情節密度,匹配觀眾接受心理
在碎片化時代,觀眾的耐心愈發稀缺,注意力極易分散。在算法視角中,現代人平均每次專注于單一事物的時間僅為5秒鐘,這對長劇集創作提出了極高要求。因此,情節密度與觀眾接受心理的平衡成為長劇集創作的一大關鍵課題。傳統電視劇緩慢鋪墊、細膩刻畫的手法,在當下快節奏的消費環境中已難以吸引觀眾持續關注。創作者需要在有限的情節中精心布局,巧妙設計情節節奏,避免拖沓冗長。
這就涉及到碎片化的“快”與長劇集“慢”的辯證關系,這種關系不是非此即彼的替代關系,而是一種新的共生可能。劇集長敘事最珍貴之處在于其 “反碎片化” 特質。心理學研究表明,人類大腦天生渴望完整故事帶來的認知閉合感,長敘事劇集恰好能提供這種深層次心理滿足。另一方面,當劇集長敘事不再抗拒碎片化,而是學會將其轉化為自身傳播的助力時,在碎片與完整、快速與慢速之間擁有創造性張力,它便真正獲得了在新時代生存的智慧。
長劇集的突圍之道,本質是一場對抗時間異化的文化實踐。當技術不斷解構人類的深度思考能力,長劇集真正的使命不是追趕時間的流速,而是重新證明“緩慢”的價值——那些需要屏息等待的懸念延宕、必須原速播放才能捕捉的微妙演技、唯有完整觀看才能體悟的命運共振,本質上是在對抗一個更危險的敵人:人類正在喪失完整感知一個故事的能力。
(作者系北京電影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