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的魔術小天團》:苦難境遇中的無聲反抗
留存記憶,反抗遺忘,勿讓時光的白蟻啃噬一切,勿讓歷史的悲劇重演。這是作家們書寫抗戰題材文學作品最基本的動因。
新中國成立76年來,諸多抗戰題材的優秀文學作品從不同視角回顧了這段歷史,作家們以強烈的使命感、責任感,繼承發揚了中國文學源遠流長的現實主義傳統,秉筆直書,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翻閱這些作品,時代性、歷史感、悲壯感,撲面而來。應該說,進入新世紀以來,抗戰題材文學作品在對歷史的重塑中,不斷超越原有的話語體系,通過多種敘事模式和多維的人物塑造,延展了歷史敘事的話語空間,拓展了革命歷史題材文學作品的敘事空間和審美意蘊。
新世紀以來的抗戰題材兒童小說,對普通大眾在戰爭中遭遇的不幸和苦難給予了特別關注,人文觀照和人性發掘成為作品的主旨。
革命歷史題材兒童小說的創作難度在于,其兒童性的本質要求,即文學性、歷史性和兒童性“三性合一”的書寫難度。《地底下的魔術小天團》是一部近期涌現、體現“兒童性”本質要求的優秀抗戰題材兒童小說。
《地底下的魔術小天團》首次將目光投向上海淪陷時的流浪兒群體,并以他們的視角串聯起上海淪陷區的抗戰日常——“地底下”的較量與犧牲從未停止。時代風云雖然隱在孩子們的身后,但又時時將孩子們的生活裹挾其中。
作品選取了小切口敘事,將視角從戰場上轉出,以戰爭背景下的兒童生活敘事重寫戰爭題材。在上海北火車站一帶流浪的孤兒們,偶然結識了一位女魔術師,她教他們學海派魔術,給窮苦潦倒的孩子們帶去了許多快樂。這位女魔術師其實是地下抗日組織的情報人員,只身潛往北火車站日軍站長室獲取一份重要情報時被發現受到追捕,危險關頭,正在街頭表演的流浪兒們以魔術幫她脫身。為了安全,孩子們被送往蘇北抗日根據地,結束了流浪生活。
可見,《地底下的魔術小天團》回歸兒童本位,回到戰爭環境下兒童更為普遍的生存和生活狀態,呈現出戰爭環境下更廣泛的社會生活和日常生活圖景,展現了兒童在戰爭沖擊下的生活際遇與精神成長。
當然,書寫歷史題材,尤其是展現更為寬廣的日常生活圖景的兒童小說,我們既要追溯歷史的真實多樣性和多重可能性,思考革命歷史題材兒童小說的創作方法和延展更強生命力的可能;也要警惕,不能回避對歷史真實的基本認知,任憑作者的主觀意念與想象無節制的泛濫。因為,創作素材與創作者的經驗、想象,只有構成真實歷史邏輯、還原生活真實細節時,才能具備敘述的可靠性,才能讓讀者“相信”。
可喜的是,簡平完全注意到歷史真實與細節真實的重要性,并投入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復原歷史的碎片。簡平在“后記”中如是表述:“這部小說所敘述的時間是從1940年11月到1941年3月,為了呈現歷史的真實感和厚重感,許多年里我扎進浩繁的史料的海洋中,進行細致的甄別和考證,我甚至對小說里寫到的每個地點都一一做了多次踏勘。”抗戰題材的創作需要調動文獻史料的積累和對戰爭歷史的想象,無疑,簡平的調動和想象是成功而動人的。
同時,鑒于讀者為兒童,作者需要擁有高超的故事講述技巧和駕輕就熟的兒童文學敘事能力。作家首先展示的是他講故事的能力。這部小說流暢精彩、節奏明快、懸念重生,故事講得波瀾起伏,有著極強的畫面感和現場感。這種故事層面的豐富性,極大地滿足了兒童的接受心理,有很強的感染力。
作品關于兒童文學的敘事倫理體現在,對戰爭殘酷程度、對暴力和血腥的的敘事避讓,包括對戰爭描寫的去暴力化傾向,對血腥場面描寫的克制。比如,書中寫到流浪兒紹承的父親、母親的死亡,作為圖書館員,為了搶出哪怕一本古書,“紹承的爸爸沖進去了。連來找他的媽媽也沖進去了。火勢越來越大,最后完全失控。隨著幾聲巨響,五層樓的東方圖書館在烈火中轟然倒塌……”視角轉移和他者視角的切入,回避了關于死亡場面的呈現。
將魔術作為故事主核,作者的創作意圖是,“使得這部小說在沉重的歷史背景下達到敘事的輕快和流暢,同時讓我筆下的孩子在艱難的環境里還能被溫暖、善意和樂觀所呵護”。事實上,這也是該作品對童年精神的彰顯。面對生活的不幸,兒童以游戲獲得生活的勇氣。這是在苦難境遇中的另一種無聲的反抗。
兒童文學的“輕”,不是回避一切苦難與沉重,消解承受苦難的意義,恰恰相反,其背負苦難之重時展現出的樂觀和勇氣,是兒童文學所承載的童年精神之本。也就是說,無論戰爭的殘酷如何洶涌而來,都不能殺死個體生命對“善”和“美”的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堅守。這種信任和堅守,正是樂觀和勇氣之根本。這種童年精神,也是人類超越苦難的終極力量。
(作者系《中華讀書報》總編助理,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