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民族文學》《大家》: 文學中的女性流動意識與動態同盟
近年來,無論是文學寫作、文化研究還是社會輿論場域,女性經驗都受到廣泛關注。在文學中,自我意識、性別差異、親密關系等問題都有著高度凝練化和審美化的體現。《初步舉證》《還有明天》《想飛的女孩》《好東西》等電影,也讓越來越多的“她聲音”被更多人聆聽。在《西湖》《大家》《民族文學》等文學刊物的近期新作中,一系列頗具代表性的篇目既能反映歷史中女性意識的一脈相承,亦能呈現當下女性生存境況的微妙變遷。
女性意識的流動有時以對外部世界的觀察為契機,而展開自我反思。《西湖》2025第1期中姚十一的《叮叮當當》就以生育主題展現了這種流動。女主角阿芝在去醫院取節育環的過程中遇見了與自己母親同名、同來取環的中年婦人金德善,在交流中,阿芝回顧了自己與母親的故事、女人與生育的羈絆。而《西湖》2025第2期中顧文艷的《BC.AD.》所呈現的反思則更為復雜幽微。女主角有看似幸福的家庭:英俊有為的丈夫江辰皓,漂亮可愛的女兒雪豹。某天,一個看似瘋狂的女人尹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聲稱自己愛她的女兒、愛她的丈夫,并提議要和女主角“一起照顧雪豹”。在了解真相、經歷種種復雜情緒后,再次遇見尹欣的女主角,竟然感到自己被看見、被理解,以致對和她的重逢如此盼望。《西湖》兩期的新銳力作可謂形成了巧妙的呼應與對話,以“陌生人的介入”打開了女性意識涌動的閘門。發表于《民族文學》2025第1期的《在奧德地區圖書館》,以“郵票”作為敘事的鑰匙,打開了主人公對于父母愛情故事的探索,描繪了女性的獨特精神體驗與哲思上的留白意蘊。酒二七的《稻墟》(《西湖》2025第1期)通過農村女孩王前的坎坷經歷,揭示了社會對于女性的職業偏見現象。同時,這種“女性意識”的流動并不只發生在女性個體身上。《民族文學》第1期中,郭喬的《梅花珰》展現了男性話語中的女性想象。由兒子吳大有轉述的母親的“歷史”,有著“被重寫”的可能性:作為一名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村婦女,母親所代表的女性形象所面臨的困境往往是更為嚴酷痛苦的。她們沒有優渥的物質條件、出色的表達能力,沒有家庭奮力托舉的個人發展平臺,“自我意識的言說”對于她們似乎無從談起,其處境是很難被看到、被聽見的,甚至其形象也總是沉默的、低著頭的。在他者敘述中的女性,有多少故事是真實發生的,又有多少細節是凝視、虛構和想象出來的,是文學作品留待我們思考的空間。
文學作品中“女性同盟”的動態性也值得關注。陳書緣的《岸》(《西湖》2025第1期)就描繪了一艘船長與全部船員均為女性的特殊船只,航海前眾人尋找帶有圖書館的目標島嶼,船在航行中陷入泥灘,幾次遇險后完全偏離航線,眼看上島無望,船員一片頹喪,在風暴中僅為生存而掙扎,最終被沖上了淺灘,卻正是要尋找的島嶼所在地。故事帶有強烈的女性同盟、尋找烏托邦、熱愛智慧等隱喻。同時,這種女性同盟不僅會以一個公共集體而存在,有時會廣泛發生于女性個體之間。在女性成長的過程中,有時會存在著一個“女性偶像”式的人物,這個人物基本都是明艷、勇敢、有主見的,心智上更為早熟,往往也更叛逆,在《民族文學》第2期中,和曉梅的《花樓》中的女孩拉姆金之于“我”就是這樣的存在。拉姆金在原生家庭中沒有受到過分壓抑,她自由熱烈地生長著,在外貌、體型、性格上的魅力可能就部分來源于家庭氛圍的有愛與放松。《殺死一只天鵝》(《西湖》2025第1期)的女主人公小靜和大她16歲的語文老師馬寧是忘年摯友,馬寧因為姐姐去世受到心理創傷,兩人通過“殺死天鵝”的方式彼此交流、理解、治愈,二人最終對殺戮的放棄,也表現了女性在反思后所選擇的“放過自己”。遼京的作品《直到太陽落山》(《大家》2025第1期)對于月季和冬冬這對姐妹之間的微妙情誼也有著細致的描寫。冬冬對于更為聰明、冷靜、早熟的月季有著仰慕和嫉妒,當她發現自己比月季更快學會游泳時,她感到“很高興,又有點不可置信”,反映了冬冬內心面對和自己極為親密但又比自己更優秀的女性時,不由自主產生的自卑、嫉妒、競爭等幽微情緒。這類“雙生花”式女性情感鏈接是動態的,時間的流轉、事件的發生讓女性之間的友誼不斷被錘煉,因而它是穩固和深刻的,既可以是把酒言歡的肆意灑脫,也兼備精神世界濃度極高的雙向理解與共鳴,女性在這種曲折而深度的交流中共同成長。
橫向比較最近的《西湖》《大家》《民族文學》等數本優質刊物可以看到,女性意識的流動在眾多文學篇章被進行了更為深刻的書寫,寫作者、故事里的人、讀者都在其間探索女性對自我、對外部世界、對親密關系的認知與反思。這些文學作品中女性之間所構成的同盟,也往往是隱秘的、復雜的,過程漫長且富有動態性,最終卻能歷盡千帆,深入人心。
(作者系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