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高群書導演：

我在冬天的上海向您問好。給高導寫信是因為看了您的朋友圈。一句“壞蛋睡得最香”非常響亮。我平時睡眠很不好，也經常自我安慰，善良敏感的人才會失眠。但說實在話，這種安慰沒什么用。至少我的睡眠依然不好；且問問朋友，這個人似乎也沒有因為睡眠不好而變得更善良。

我記得我們喝過幾次酒，但總是沒到推杯換盞的境界，沒那個氣氛，我也沒有那么幸運。高導喝酒豪爽，這是天賦，真羨慕你們擁有這樣的天賦。可能也是個人努力和選擇的結果，我想。酒局是戰場和舞臺，有人跳舞有人吹號，眾人歡樂。這就很值得了。你們是真的喜歡喝酒嗎？還是喜歡酒后的那種氣氛？小時候都覺得酒難喝，長大了喝酒，好像還可以。味蕾變麻木了還是變成熟了？

再回到好人壞人這樣的問題上來吧，我覺得這雖然很幼稚，但人到中年，我發現了討論這一類問題其中的某些趣味性。比如，高導可能是拍壞人出名的大導演，你電影里的壞人是最多的，或許還沒有之一。你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呢，還是相信另外一種？人們相信沒有黑暗就沒有光明，但人們也承認這個世界上壞蛋好像不會滅絕，就像那些害蟲一樣。這時候是不是自以為良善的我們又得自我安慰：參差多態乃幸福之本源？——這句話我確實是相信的。我的問題是，高導拍了那么多壞人，你是否對壞人有了更多的經驗。都說人是可以閱讀的，壞人那本書，好讀不好讀？如果可以，也很想請高導跟我分享一兩個身邊的“壞人”的故事。想聽。壞人的故事里一般也會有好人，我想是這樣。期待高導的回信。

小飯

2024年12月22日

小飯：

你好。朋友圈是酒后發的，感慨來自于昨日凌晨崔健的多年合作伙伴劉元的辭世。劉元是中國爵士樂大師。但讓我敬佩的，尤其是人品。不抽煙不喝酒，每次吃飯，都是步行至。似乎他的人生只有音樂和生命。但突然，就走了。命運之手為什么如此？

壞蛋睡得最香，是黑澤明的電影名。另一個譯名叫《惡漢甜夢》。這個世界，有很多壞人，所指不僅僅是道德和性格層面，而是為了自己一點利益不惜毀掉世界，不惜破壞社會基本公共道德，公序良俗，行業規則，江湖道義的人。上世紀九十年代碰到過一兩個，今年碰到了一群。當然，有的壞蛋睡得香，更多的壞蛋睡得并不香。壞蛋之所以能成為徹底的混蛋，是心太硬，是從內心深處已經拋棄了所有的美好。他們鄙視美好，鄙視善良，鄙視一切全人類認同的價值觀。他們唯我，獨尊，獨享，根本不顧忌任何規則。

說自私就是對他們的夸贊。他們都不如任何的動物。哪怕是全人類都厭惡的動物。比如老鼠，毒蛇。以前碰到這樣的人，盡量躲開。吃虧是福。今年我選擇了戰斗。

你如果不制止，就是對壞的縱容。就像蘋果壞了，如果你不扔掉，整筐的蘋果都會腐爛。

是的，當你選擇為正義正道戰斗的時候，壞蛋就（尸+從）從了。因為他們害怕好的公眾會一齊站起來，他們就沒有利益了。他們唯愛利益。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壞是在社會成長中逐漸霸居某些群體的身體的。壞不是天生的，是從幼年的家教，求學時的某些不公平，進入社會后被欺凌或者欺凌而成熟的。壞是結果，因很復雜，來自于現實。

至于我拍的那些壞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不是我說的壞人。他們和正常人的區別是違反了法律和社會秩序。當然他們奪人生命，必誅。他們在道德層面上，優于很多人。

他們信奉江湖道義，尊重社會規則。但犯罪，是不容同情的。再好的人，違法犯罪也必須受到懲罰。這是常識。

好吧。說說喝酒。喝酒不是天賦，是很多人成長的必然。我一個人在家里從不喝酒。生活很累，喝酒是為了讓自己解除白天的疲累，輕松入睡。更多時候，喝酒是一種溫暖的氣氛，是好友們的傾心，是歡樂的聚會。酒不重要，氣氛重要。

當然也有很多是工作局。我們的職業，離不開工作局。前幾年，我的工作室經常從四個人喝到二十四個人。拍戲的時候，喝酒就是工作的延續，尤其和演員，在喝酒時，都是聊的該天的表演。

最近幾年，不再和陌生人喝了。以前，經常會從陌生喝到熟稔，喝成好友。年紀大了，不想再在酒局上認識新朋友了。三五老友，微醺，即可。在拍戲間隙匆就，語不達意，請諒。

老高

2024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