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薩福只是蘆紙殘卷，她是寫在黃金中的夕陽。沒有人見過薩福寫的原始蘆紙，連薩福真實的面目都是想象出來的。她的詩，又那么真實，我們并不在意有誰見過薩福，我們讀她的詩，盡管是殘卷，盡管閱讀殘卷像偵探一樣地去填補空白，我們總被薩福點燃，一遍又一遍尋找薩福，呼喚薩福的名字，像薩福呼喚阿佛洛狄忒的名字。薩福也來把我們找尋。

薩福是音樂家。她的詩就是歌，由豎琴伴唱。薩福的形象，頭戴花冠，手持豎琴，琴弦撥動，由她來演唱。這是最直接的薩福詩歌形象，古希臘的瓷瓶畫家如此描繪薩福，于是有了抒情詩（lyric）的起源。薩福所有的音樂都散失了。

薩福是詩人。如果說荷馬是史詩里的“英雄男高音”，那么薩福是抒情詩里的“美麗女低音”。她的聲音穿透蘆紙對我們說話，殘損而堅定。柏拉圖說“薩福是第十名繆斯”，有人說她是“不朽的詩人”。人們太喜歡薩福了，甚至虛構她頭發的顏色：堇色頭發，可在一部傳世的詩作里她的頭發是白的。我們現在看見的所有薩福的畫作或雕塑均為作者想象，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在我的中學時代歷史教科書里，“薩福是第十名繆斯”被我記熟，我從沒有讀過她的一行詩。后來我讀過不少偉大的希臘現代詩人：埃利蒂斯、塞菲里斯、卡瓦菲斯、揚·里索斯等等，薩福還是沒能進入閱讀范圍。她生活的年代太久遠了，離我們有兩千六百多年，現在讀到的薩福遺詩不一定是薩福本人所寫。薩福能否閱讀還存有疑問，現今保存在雅典國家博物館中的一幅五世紀中晚期紅陶畫，薩福在閱讀蘆紙文本，這是后人的想象。公元前五世紀末，她的歌詩被收集和書寫下來，在長長的蘆紙上，字與字之間沒有間隔，沒有標點，也無分行。有些詩是在后人的引文里才得以保存的。亞歷山大學者們整理出九大卷遺詩，在第一卷約1320行里，僅有一首是完整的，其他的都是殘詩。閱讀這樣的文本很困難，用一句形象的話來說，“請你來猜謎”，又好像一次閱讀歷險，你得開動閱讀機器，殘缺令我們興奮，填充讓我們激動，盡管你閱讀的不過是翻譯文本，你不是在一步步逼近羅伯特·弗羅斯特的名言“詩歌是翻譯中所丟失的”嗎？《你燃燒了我：薩福詩集》收錄薩福詩兩百余首，有些僅僅是一個詞，不忍心割離，讓它呈現，因為薩福歌唱愛。

薩福，生于公元前630年，約公元前570年去世，生活在萊斯博斯島（Lesbos）。這個島名最早為我熟悉的是美國女詩人西爾維亞·普拉斯寫的一首詩《萊斯博斯島》，大約是她婚姻最糟糕的時候寫的，她痛恨那人恨不得殺了他，可是你看——“你的聲音是我的耳環”“你盛滿的是愛情”。為什么？因為愛。有一個薩福，必然派生出無數個貌似薩福的聲音。薩福的詩直接對應她的女性陳述，沒有遮掩，簡單、直白且華麗，這也是希臘語的特點。

薩福出生于萊斯博斯島彌提利的一個貴族家庭，她和一位富商結婚，育有一個女兒。她有三個兄弟，在海上謀生活，被她寫進詩里。青年時代她被逐出萊斯博斯島，流放至西西里島。

薩福愛過一位漁夫叫法翁（Phaon），她苦苦追求而不得，最后從盧卡斯的一處懸崖上跳了下去，投海自盡。盛滿愛的人，被愛所困，為愛而死。你燃燒了我——

唉，薩福，兩千六百多年后我才讀你

而你將要從這塊海岬上滑下去

一朵玫瑰攔住你，薩福，從此你不再歌唱

情人節早過了，萊斯博斯島沒有你的面影

大雨下在甘棠里，海水涌不進它的黑和白

薩福，你記得嗎？你所有的薩福體一定忘了，像情侶們經常互忘她們的名和姓于是，我開始聽相同的歌

如浪花拍擊同一塊巖石，每天昏天暗地薩福，你終于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