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雕像》:只是經常想起
有個初次見面的朋友,他說讀過我不少小說,“肖老師您別介意,我說您是工人作家寫了好多工業題材……”
我不禮貌地打斷他,“您不要客氣,我絕對不會介意的,畢竟我當過六年工人,這段履歷沒什么回避的。當然,也許有當過八年工人的作家不愿提起曾經的工人身份,但我不是那樣。”
前幾天跟個相熟的朋友聊天,說起個人經歷的往事,我發現對方規避某些不悅的時光,說該忘記的都要忘記,凡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不反對這樣的生活法則,更知道人性具有回避羞恥記憶的本能。說實話有時我也不愿回憶丟人現眼的事情。因為我是人,難以避免人性弱點。但我是個文學寫作者,我不應選擇性地記住某些人和事,我也不應選擇性地遺忘某些人和事。我還是順其自然吧,只要不是惡意回避或假裝健忘,那些事情你記住它就是了,我覺得人類腦海里容得下幾片記憶風帆。
譬如我曾經的工廠,譬如我曾經的工人師傅,盡管時光遠去,依然時常想起,這就叫“記住”了吧?我記住那些工人具有的品質,包括喜怒哀樂,甚至雞零狗碎。這些近乎我記憶深處的“私房錢”,勝過時下黃金。于是,我想著想著就寫了這部中篇小說《父親和雕像》。起初標題是《父親的伽馬刀》,我聽從編輯的建議,改了。編輯說得對。有人,就該有雕像。有靈魂的雕像等于活生生的人。“父親和雕像”就是這個意思。
我曾在創作談《從往事開始》里談到,文學寫作就是呈現往事,或者說把往事投映在“現在進行時”大屏幕上,于是故事人物便遵循“文學時間”走到讀者面前,也就無須追究是紀實還是虛構了。
就這樣,我寫了這對工人父子:李玉福和李秀柱。這是我曾經多么熟悉的人物啊,一個是工廠的“兒子”,一個自然是工廠的“孫子”,這外號意味工人傳代了。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既然在物理時間里久違了,我寫出《父親和雕像》,有幸在小說的“文學時間”里跟這爺兒倆重逢,令人情不自禁。當然還有其他人物:認為自己“還是雙腳踏在華北電機廠土地上”的電工田銘,前來道別的退休廠黨委書記崔鳳歧,賣了工廠地皮移居東莞的退休廠長宋桂池,以及杜玉雯、高富英和能言善辯的劉大辯……他們都是我所熟悉的環境里的鮮活人物,只是漸行漸遠了。
《父親和雕像》發表后,有人問我怎么又寫起工業題材啦。說實話,從事寫作以來,我沒覺得“題材”這詞兒對我有什么作用,反倒認為“題材”概念適合高校文學系和社會文學機構,要么用于教學要么用于研究。我學寫小說多年,似乎沒有受到“題材”的影響,如果文學是人學,那么我的寫作題材就是“人的題材”。如果問我為什么要寫工人題材或工業題材,我只能這樣回答:只是經常想起。
真的是這樣,確實是這樣。謝謝有緣人賞光讀我這部中篇小說。在此謹慎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