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近日，某媒體對千余名青年觀眾進行調查，數據顯示其中32.8%的受訪青年認為當前網絡微短劇的主要問題是為了“爽”而“爽”，存在過度娛樂化傾向。不只是微短劇，近年來一些影視劇也將制造爽感作為創作第一要務：某熱播古裝劇中，女主角有仇立刻就報，絕不拖泥帶水；另一部律政劇中，女主人公智斗出軌的老公和“小三”，將老公送進監獄。這些作品雖然通過疾快節奏、高能情節、連環反轉讓受眾獲得“酣暢淋漓”的觀賞體驗，收獲了話題和流量，卻因忽略了故事邏輯，降低了藝術質量，偏離了價值導向，遭到網友詬病和輿論批評。

其實，制造爽感是影視創作的一種常用方法，主要有三種模式。第一，為主人公開“金手指”，讓他獲得天賦異稟、智慧過人、人見人愛等超能力，或者經歷絕處逢生、天降橫財等幸運事件；第二，讓主人公“扮豬吃虎”，先隱藏實力遭到反派嘲諷欺辱，然后一舉逆襲；第三，使主人公大仇得報、由弱變強、逆風翻盤，經歷“壓抑-爆發-反抗-受挫-努力-成功”的過程。

作為大眾文藝形態，影視劇對這些創作模式進行編織鋪排，讓觀眾通過觀看作品宣泄情緒，獲得成就感和優越感，本無可非議。實際上，近年涌現的很多爆款劇，都含有爽感成分。然而，當下部分影視劇將爽感創作推向極致，即在過度刺激受眾的觀賞欲求后，對其進行簡單粗暴的超常滿足。這已然超越了滿足觀眾正常觀賞期待的界限。

不僅如此，“過度刺激—超常滿足”的閉環回路，不是循環一次就止步，而是反復多次循環，且循環周期越來越短，刺激強度越來越大，呈螺旋式上升趨勢。這是因為心理學研究表明，持續高強度的刺激可能導致神經元適應，使它們對同樣強度的刺激反應減弱。所以，為了抓住受眾的注意力，創作者在越來越短的時間里塞進越來越多的爆點和越來越激烈的沖突。比如，某劇剛開始幾集講述的還是婆媳拌嘴的小矛盾，后面就變成婆婆聯合第三者與兒媳互相傷害的大沖突。以往要鋪墊大量曲折、曖昧的情節之后，才會上演大仇得報、人生逆襲的一幕，當下的部分創作卻讓人物開局就登上人生巔峰，與仇家剛見面就將其一擊斃命。

追求極致爽感的創作導向之所以大行其道，主要是由于這種創作方式投資少、周期短，適合批量生產。當下各種娛樂方式競爭激烈，一部影視作品要想脫穎而出，用追求極致爽感的情節制造話題，激發討論，能快速吸引大眾關注。而且經過多年摸索，業界在追求極致爽感方面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套路，創作者只需從“素材庫”里抓取一些“爆點”排列組合即可。在利益驅動下，想掙快錢的資本和創作者蜂擁而至。

然而，這種創作思路和生產模式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其給行業乃至社會帶來的影響和危害，應引起從業者注意。首先，這種創作導向降低了影視作品的藝術質量。部分創作者沉溺于感官刺激和情緒滿足，在敘事技巧上無所不用其極，在精神升華和思想挖掘上卻停滯不前，甚至還在倒退，就會造成思想與敘事的脫節，導致情節越來越離奇，人物越來越扁平，思想越來越淺薄。其次，創作只求快速制造爽感，導致作品類型和主題單一化，使受眾的審美體驗受到局限。久而久之，他們對多元文化和復雜現實的理解能力將會降低。再次，創作常常呈現理想化的情節和人物形象，使觀眾尤其是青少年群體對人際關系、社會現狀產生誤解。最后，創作存在過于強調個人成功、金錢至上、弱肉強食、以暴制暴等負面價值理念，容易助長戾氣、激化矛盾、制造沖突。

其實古代漢語中的“爽”字，不僅有舒適、暢快等正面含義，也包括傷敗、敗壞的負面含義。正如《老子》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酸、甜、苦、辣、咸五種味道吃得太多，會損傷味覺。這句名言使用“爽”字的負面含義，意在提醒世人，不可貪圖感官刺激，其中蘊含的智慧值得當代創作者、觀眾乃至社會各界思考。也就是說，影視作品作為人民的精神食糧，不能一味添加極致爽感的調味料，而缺少現實生活的真材實料、歷史文化的精神營養。廣大創作者應當自覺提升自己的藝術修養和創新能力，一方面做“減法”，去掉過度娛樂、脫離現實的成分，另一方面做“加法”，把現實主義理念、優秀傳統文化等融進去，提升作品的歷史高度、思想深度和精神力度。這樣才能創作出更多思想深刻、清新質樸、剛健有力的優秀作品。

（作者：張雷，系福建技術師范學院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