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說起唐詩，連小學(xué)生都不會忘記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的。的確，這些偉大詩人作為唐代眾多詩人的代表，名篇迭出，佳作天成，共同構(gòu)成的是一道璀璨亮麗的風(fēng)景線。長期以來，很多人認(rèn)為，他們的風(fēng)貌，便是唐詩的全貌。殊不知這樣的理解是片面的，因為他們忽略了一位不能忽略的大詩人，這位大詩人與李杜王白的風(fēng)格迥異，在唐代詩壇上是個異峰突起的存在。這位大詩人便是王梵志。

為了了解他，請先看他的一首詩：“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這首詩說的是大白話，但是因為年代久遠(yuǎn)，有些詞匯還是需要講一下的。翻著襪，就是將襪子翻過來穿。古代的襪子外面光鮮，里面粗糙，與現(xiàn)在的襪子有所不同。所以當(dāng)時的“翻著襪”是很刺眼的。乍可，當(dāng)時的口語，就是“寧可”的意思。隱，此作“傷痛”解，引申為“不舒服”。弄通了這幾個詞匯，整首詩便無需翻譯了。黃庭堅對這首詩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說：“王梵志詩云：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一切眾生顛倒，類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昔茅容季偉（東漢名士茅容，字季偉），田家子爾（不過是個農(nóng)家的孩子），殺雞飯其母（殺雞給母親吃），而以草具飯郭林宗（卻用粗食招待客人郭林宗）。林宗起拜之，因勸使就學(xué)（鼓勵茅容跟著自己學(xué)習(xí)），遂為四海名士。此翻著襪法也。”這首詩言簡意深，發(fā)人深省：因為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被顛倒了的，“翻著襪”正是把被顛倒了的東西再顛倒過來。胡適在上世紀(jì)40年代曾經(jīng)選注“每天一首詩”，匯集自己特別鐘愛的古代絕句，便是將王梵志的這首詩放在卷首的，足見其影響之深遠(yuǎn)。

為加深對王梵志詩歌的印象，我們再來欣賞他的另外兩首詩，其一曰：“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里。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這里的土饅頭，指的是墳堆。這個“土饅頭”，任何人最終都得吃一個。詩中的餡草則是指還活著的人們，死后在城外的孤寂自然不能與城里的熱鬧相比，可是，縱然“土饅頭”內(nèi)的生活沒滋沒味，卻由不得你選，不如老老實實地“莫嫌沒滋味”。這首詩的主旨是勸人坦然面對生死，而生死問題正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終極問題。其二曰：“世無百年人，強(qiáng)作千年調(diào)。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這首詩的意思則是說，人是不可能長生的，但偏偏有不少人不愿正視這一點(diǎn)，他們?yōu)樽约褐\劃得太遠(yuǎn)，此即“強(qiáng)作千年調(diào)”也。“打鐵作門限”，門限就是門檻，用鐵做成門檻，這樣的蠢舉，使鬼拍手大笑。因為鬼是過來之“人”，看到不斷有人重復(fù)他們曾經(jīng)犯過的錯誤，所以才“拍手笑”了。這首詩旨在提醒人們，要尊重現(xiàn)實，合理規(guī)劃人生。

這兩首詩同樣影響深遠(yuǎn)，宋代詩人范成大曾經(jīng)把這兩首詩的詩意寫成一副對聯(lián)：“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曹雪芹也很喜歡這兩首詩，《紅樓夢》里的“鐵檻寺”、“饅頭庵”即來源于此。

唐代詩人中，另辟蹊徑的王梵志也并非是孤軍奮戰(zhàn)的，稍后于他的著名詩僧寒山、拾得、豐干、皎然等人的詩作，便是直接秉承了他的衣缽，而王維、白居易等大詩人，也或多或少受到過他的影響。比如王維的詩作《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xué)人二首》，便直接在其下注明是“梵志體”。

關(guān)于王梵志的生平，有著種種傳說，甚至有學(xué)者認(rèn)為王梵志并無其人。后來在敦煌佛窟中出土了一件“東朔方黎陽故通玄學(xué)士王梵志直下孫王道”奠祭其友楊筠的祭文，這就不僅確證了王梵志確有其人，而且也確證了王梵志籍貫是黎陽（今河南省鶴壁市浚縣）。由于王梵志孫王道的祭文明確注明是撰于開元二十七年（739年），由此逆推，可知王梵志大概生活在唐高宗、武則天時代，要比李白杜甫早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