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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有多少詩人到過遼南京、金中都，也就是現在的北京地面？細說起來真不少，有些還是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大詩人。他們大多是朝廷派出的使臣，北宋時是從開封來，南宋時是從杭州來，肩負南北溝通的重任，渡過琉璃河，踏過盧溝橋，進入幽燕大地，甚至更遠的北方游牧地區。一路舊山河，滿眼異鄉俗。馬蹄嗒嗒，敲響在山間田疇，也震顫在他們心頭，化作詩魂，留下一段印記著那一文化融合時期的特殊史詩。

萬里使北譜史詩

南宋名臣范成大（1126－1193）與楊萬里、陸游、尤袤合稱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他的農家生活詩作在我國古代詩歌中占有獨到位置，《四時田園雜詠》六十首成為他廣為人知的代表作，如果換一個時代機遇，也許他的田園詩會創作更豐，但他遭逢的是北方金人剛剛滅亡北宋、南宋朝廷慌亂南逃的亂世，所以，他留下的《石湖詩集》三十四卷和存量不全的《石湖詞》中，對家國興亡之思有著非常重要的表現。其中，他在出使金朝的行旅路上所寫的七十二首紀行詩，更是披露了一個身負重任的蒼涼孤臣之心。

范成大為官在宋孝宗期間，這位孝宗應該說是南宋皇帝中最有恢復北方故土志行的君王，發動了著名的隆興北伐，惜乎主帥張浚遭遇慘敗，不得已于隆興二年（公元1164年）十二月簽下《隆興和議》，宋向金每年獻銀、絹各二十萬兩匹；宋割唐（今河南唐河）、鄧（今河南鄧州東）、海（今江蘇連云港）、泗（今江蘇盱眙北）、商（今陜西商州區）、秦（今甘肅天水）六州與金。雙方確定為叔侄關系，金為叔，宋為侄，宋向金每年納幣進貢，逢年過節以及國主壽誕雙方互遣使臣往來致意，此外，如有重要國事專派使臣。

范成大這次就是擔當了一回國事使臣。

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以資政殿大學士與崇信軍節度使身份派為奉使大金國信使，專為改變接納金國詔書禮儀并索取河南宋朝皇家陵寢地。當初隆興和議中規定，宋皇接受金國的國書時“降榻受書，以授內侍”，也就是說，宋朝皇帝要從位子上起身走下來接受金國使臣遞來的文件，其實從宋高宗簽署的“紹興和議”中即如此規定了。這對宋而言是件很丟面子的事，宋孝宗耿耿于懷，很想改變這一規定，并索回皇陵所在的土地。北宋皇陵在河南鞏縣，已是金人統轄區域，顯然，這是個十分棘手的差事，事前，派誰都不去，派到范成大，他知其不可而為之，應承下來。

在宮內承旨時，孝宗也知道此番差事危險極大，對范成大說：“朕不發兵敗盟，何至害卿！嚙雪餐氈或有之?！边@是先賣慘，而后糊弄。按孝宗意思，你此番前去若惹惱金人，至多也許就像漢代張騫那樣在北國苦寒之地受幾年苦而已。范成大怎能看不透此行兇險？而他凜然答以：“臣已立后，為不還計”。后世有諺語說“北宋無將，南宋無相”，其實南宋也有范成大這樣勇于任事的相，只不過盡被用于堵窟窿了。

使金路上，范成大寫下這首流傳于世的《水調歌頭·萬里漢家使》：

“萬里漢家使，雙節照清秋。舊京行遍，中夜呼禹濟黃流。寥落桑榆西北，無限太行紫翠，相伴過蘆溝。歲晚客多病，風露冷貂裘。對重九，須爛醉，莫牢愁。黃花為我，一笑不管鬢霜羞。袖里天書咫尺，眼底關河百二，歌罷此生浮。惟有平安信，隨雁到南州?！?/span>

范成大記錄的是清秋季節的行旅，適逢中秋、重陽二節，一路北上，滿眼舊山河，卻已落他人之手，秋風故土，心情可想而知。此作氣象闊大，歷來為人稱道。詞之外，范成大這次行旅中更是把詩灑落一路，以七十二首之多，唱出一位使北宋臣起伏跌宕的心境。

這七十二首紀行詩可謂一段詩史。

第一首《渡淮》開始了這趟行程：“船旗袞袞徑長淮，汴口人看撥不開。昨夜南風浪如屋，果然雙節下天來?！痹婎}下有小注：“八月十一日渡盱眙，過泗洲，順風如飛?！被春訛樗谓疬吔?，汴口在汴河入淮處，為當時交通要道，南北兩朝使臣都取道于此。范成大乘船來到這里的時候，河上往來停泊的船只聽說宋使來臨，紛紛擠來一睹，船多得都撥不開了。所謂“雙節”，是指宋朝皇帝給予出使大臣的兩件符節，詩中用作使臣的代稱?；实叟沙龅氖钩即氨囟嚾莶凰?，旌旗招展，人們相擁而觀，父老鄉親眾目睽睽之下，作為正使的范成大肩負難以完成的重任，此刻心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淮河一渡意難平

渡過淮河，首先路過的是安徽宿州，這里的景象在他的詩作《宿州》中是這樣的：“狐鳴鬼嘯夜茫茫，元是官軍舊戰場。土伯不能藏碧磷，三三兩兩照前岡。”詩下有注：“五更出城，鬼火遍野”，連年戰亂，遍地墳塋，甚至暴尸于野，如此凄涼詭異，怎不令人驚悚戰栗？

宿州在淮河北岸，當初宋金大戰時，宋軍落敗，是從這里南撤的。足踏宋軍最后停留之地，詩人內心可想而知。所以，再前行至商丘，迎面是唐代名將雷萬春墓，又引起范成大一番感慨：“九隕元身不隕名，言言千載氣如生。欲知忠信行蠻貊，過墓胡兒下馬行。”安史之亂時，雷萬春作為部將跟隨張巡守雍丘（屬今河南杞縣），抵抗安祿山叛軍，面中六箭，堅守不動。后隨張巡守睢陽（今河南商丘），繼續抵抗叛軍，城陷后，與張巡同遭殺害。范成大說北方少數民族的人對這樣忠信剛毅的人都表示尊重，“過墓胡兒下馬行”，言外之意，大宋朝甚至不如敵方那樣尊崇忠良，反而屢屢壓制岳飛那樣的股肱之臣，怎不令人憤懣？宿州在淮河北岸，當初宋金大戰時，宋軍落敗，是從這里南撤的。足踏宋軍最后停留之地，詩人內心可想而知。

前行就到了北宋故都開封了，在范成大詩中皇家宜春苑已是這番樣貌：“狐塚獾溪滿路隅，行人猶作御園呼。連昌尚有花臨砌，腸斷宜春寸草無?！?/p>

連昌宮是唐朝皇帝行宮之一，唐高宗顯慶三年（658）建，故址在今河南宜陽，唐玄宗和楊貴妃曾游幸這里，唐代詩人元稹有長詩記當時事。范成大路過開封，難免聯想到古老的連昌宮尚且花倚臺階，而大宋皇帝的宜春苑卻已寸草不生，一片荒蕪。其實連昌宮到了北宋時已經破敗，宋神宗時代曾經南北征伐的將軍陶弼（1015—1078）曾有詩詠道：“孤城溪洞里，聞說已堪哀。蠻水如鮮血，瘴天已死灰。吏憂民置毒，巫幸鬼為災。風土如斯惡，吾來胡為哉。”所以，范成大這里，只是拿來感嘆而已。他筆下陷于敵手的北宋舊京城讓他沉痛不已：“倚天櫛櫛萬樓棚，圣代規模若化成。如許金湯尚資盜，古來李勣勝長城。”李勣就是唐初屢立戰功的兵部尚書徐懋功，范成大面對故都慘景，心中翻滾著古來興亡波濤，感嘆時無名將，致使皇家御園毀于敵手，竟成一片狐兔出沒的荒墟。

至于皇宮，范成大在《宣德樓》中嘆道：“嶢闕叢霄舊玉京，御床忽有犬羊鳴。他年若作清宮使，不挽天河洗不清?！彼f，將來如果有一天自己去做清理打掃宮殿的人，不用盡天河之水，怕是洗不凈此間污垢了。

走在劫后改名為汴京的舊日開封時，他寫下這一期間最有名的詩作《州橋》：

州橋南北是天街，

父老年年等駕回。

忍淚失聲詢使者，

幾時真有六軍來？

州橋處于開封中軸線上，正對大內御街，曾經是北宋最為繁華的商業中心，夜晚都熱鬧得很。宋代著名筆記《東京夢華錄》對此描述道：“其橋與相國寺橋皆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平船可過，其柱皆青石為之，石梁石筍楯欄，近橋兩岸，皆石壁，雕鐫海馬水獸飛云之狀，橋下密排石柱，蓋車駕御路也。州橋之北岸御路，東西兩闕，樓觀對聳；橋之西有方淺船二只，頭置巨干鐵槍數條，岸上有鐵索三條，遇夜絞上水面，蓋防遺火舟船矣?！?/p>

可以說，州橋是北宋的繁華標志，近年州橋遺址發現共出土各類文物標本60000多件，發現不同時期各類遺存遺跡117處，僅北宋、金、元、明、清瓷器標本就有5.6萬余件，此可見州橋作為開封城市中軸線的繁華過往。商業之外，它還是當年天街上的禮制建筑，具有不可替代的象征意義。范成大出使路途中，也在別的詩篇中寫到淪陷區父老，但這首直接寫了北宋遺民的《州橋》是最著名的。

范成大在沿途賦詩過程中，還寫下日記體使北紀聞《攬轡錄》，成為一部重要的歷史地理著作，其中記述出使過程中所經地方和人物甚詳，與那些紀行詩互為參照?！稊堔\錄》中記錄的開封陷落金人之手后的景象：“（孟姜女廟）二十七里至東京，寇改為南京，丁卯過東御園，即宜春苑也。頹園荒草而已。”昔日皇宮其余各處“彌望悉荒墟”、“傾檐缺吻，無復舊觀”、“粗有市肆，皆茍活而已”。范成大舉目四望，“舊宮殿寺宇，無不頹毀。民亦久習胡俗，態度嗜好與之俱化。”

變化了的不僅僅是昔日宮殿廟宇，更讓范成大驚心動魄的是人的樣貌習俗已大不同前，男女發式、服裝飾品“盡為胡矣”?！白赃^淮以北皆然，而京師尤甚?！本缚抵兪?127年，到范成大使金的1170年，四十三年過去，張擇端名畫《清明上河圖》中世界第一的繁華開封已徹底淪喪荒蕪。這片幾十年前還是人聲鼎沸的熱土上，如今恐怕唯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對來自南宋的使臣還依稀抱有些許情感，在范成大的記述中，“遺黎往往垂涕嗟嘖，指使人云：‘我家好官！’又云：‘此中華佛國人也！’”

作為大宋官員的范成大，此刻庶幾心如刀剜。而那些敢于“忍淚失聲詢使者”的父老，恐怕也為數不多矣。范成大一行人馬走過這一淪陷了的北宋故都時候，故都父老攔路相問的話是無法回答的，他心里知道，可能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皇宮如此，父老如此，那么街衢市集呢？

“梳行訛雜馬行殘，藥市蕭騷土市寒。惆悵軟紅佳麗地，黃沙如雨撲征鞍！”（《市街》）范成大這里所說是開封的一處外城商街，稱“竹竿市”，附近有藥市橋，“馬行”即出售馬匹的行業，這里似乎是買賣雜貨、馬騾的榷場，如今十丈軟紅已變做黃沙如雨。

開封往西就到了河南鞏義，就是號稱“七帝八陵”的北宋皇家陵園所在地，宋太祖以下七個皇帝和趙匡胤的父親埋在這里，此外還有王公大臣上千座墳塋。北宋滅亡后此地陷于金人之手，宋叛將劉豫被金人封為北齊皇帝，這個盜賊出身的兒皇帝竟組織專門機構大肆挖掘北宋皇陵，盜掘一空，地上享殿等建筑一把火燒光，宋哲宗的尸骨都被拉出地面。高宗時，朝臣方庭碩奉旨謁陵，發現哲宗尸體被扔在路邊，連忙把自己衣物脫下，蓋在先帝身上。北宋諸帝陪葬品甚至出現在南宋市井，流布到各處。范成大此去北國的任務之一，便是請求金人把北宋皇陵所在地方劃歸南宋。

穿過一片破敗的頹景，范成大要去完成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可能是兩宋心情最為沉重的使臣。

一路詠古到北國

淮北路上，范成大一路見到的盡是古人墳塋，使北途成尋古路。最先讓范成大留詩的是虞姬墓：“劉項家人總可憐，英雄無策庇嬋娟。戚姬葬處君知否？不及虞兮有墓田?！鄙蟻戆褎?、項羽各打五十大板，譏諷他們都沒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虞姬自刎這是人所共知的，而劉邦的戚夫人遠沒有那么干脆利索，被砍斷手腳扔進豬圈，受盡非人折磨才死去，最終死無葬身之地，沒有任何遺跡。虞姬墓出于安徽靈璧縣南北官道一側，歷史上有很多文人官吏途經此地并留下題詠，墓園至今留存，而漢高祖曾經萬般寵愛的戚姬早已蹤跡全無。楚漢之爭，英雄美女，成為后世慨嘆的悠久題材，范成大怎能輕易放過？

再往北行，范成大途經留侯張良、湯相伊尹、名醫扁鵲、文王姬昌、魏武曹操和趙國相如等諸多古代名墓。范成大走了一路，寫了一路，嘆不盡的千古興亡，看不完的滿眼辛酸。詠古從來都不免思今，而呈現在范成大眼前的一片“今景”，卻是如此讓人不忍觸目。

往北渡過黃河，范成大路過相州，今安陽、林縣、鶴壁、湯陰一帶都屬于古相州，他一連寫了好幾首詩。走過羑里時范成大寫道：“陵谷遷移尚故墟，天盈商罪未蠲除。古今行客同唾罵，何止三篇泰誓書？”（《羑里城》）又寫了《文王廟》：“堂堂十亂欲興周，肯使君王死作囚。巧笑入宮天亦笑，可憐元不費深謀?！彼^“十亂”是指周武王身邊的十位能臣，公元前1048年武王伐紂，在盟津大會諸侯，武王與各路諸侯誓師，決定討伐商紂王，這一誓師過程記錄在《泰誓》中，共三篇。范成大這兩首詩都是借武王伐紂比喻天下應共同討伐金人惡行。他一路見到黃淮一帶破敗景象，難掩離黍之思，與故老偶有交談，也是“禿巾髽髻老扶車，茹痛含辛說亂華?！保ā断嘀荨罚?/p>

在古城邯鄲，范成大一口氣寫了五首詩，當年趙國名臣藺相如的墓在這里，詩人怎能不聯想到“完璧歸趙”：“玉節經行虜障深，馬頭釃酒奠疏林。茲行璧重身如葉，天日應臨慕藺心?！苯Y果，他還真是在金廷上演了一場和氏璧那樣的故事。當然還會路過邯鄲最著名的古跡叢臺，那是趙武靈王所建，就是那位以胡服騎射變革了趙國軍民習俗的偉大人物。范成大詠道：“憑高閱士劍如林，故國風流變古今。袨服云仍猶左衽，叢臺休恨綠蕪深。”按古代華夏民族的服飾習俗，前襟右邊一片壓住左邊那片，領子的樣子為字母y形，是為漢服的正常做法，稱右衽，而只有死者和某些少數民族穿左衽。趙武靈王時代，各諸侯國軍事作戰方式還是戰車對陣，服裝則是寬袍大袖、長可及地的長衣樣式，而北方少數民族為一人一馬的騎兵方式，靈活機動，遠勝笨重的戰車，同時，騎士的服裝則為短襟衣褲，袖窄衣短，行動便捷得多。《史記》記載：“十九年正月,大朝信宮，召肥義與議天下，五日而畢，遂下令易胡服，改兵制，習騎射?！弊h論五日后決定在整個趙國推行胡服，教練騎射，厲行改革。自此，趙軍戰無不勝，稱雄北方。這場服飾改革從根本上改變了商周以來的傳統，不惜“以胡為師”，是一場深刻而影響久遠的思想變革。

走到邢州，好不容易要說點自然風光，也是“太行東麓照邢州，萬疊煙螺紫翠浮。誰解登臨管風物，枯荷老柳替人愁?！保ā缎吓_驛》）邢州即今河北邢臺市，看來詩人是已經駐蹕驛館，他在題下注道：“信德府驛也，去太行最近，城外有荷塘、柳堤，頗清麗，不類河朔?！?/p>

然而詩人無心愉悅賞景，總之一個“愁”字，甚至即使吃個梨也不忘拐著彎地說：“汗后鵝梨爽似冰，花身耐久老猶榮。園翁指似還三笑，曾共翁身見太平?！笨磮@老翁說園中梨樹與自己都是經歷過大宋時候太平年景的，這意思已很顯明。

接著，范成大的詩迤邐賦去，可看出他走過趙州橋、盧溝河、滹沱河、白溝河、琉璃河和良鄉，邊題詠邊趕路，就到了金中都。在這些詩里，最著名的要數《琉璃河》了：

煙林匆蒨帶回塘，

橋眼驚人失睡鄉。

健起褰帷揩病眼，

琉璃河上看鴛鴦。

河上有一座琉璃橋，至今附近風景極佳，河面寬闊，古橋橫陳，兩岸荻蘆豐茂，很有古意。這座橋規模僅次于盧溝橋，明永樂帝下詔建造，南宋時候的范成大肯定沒有見過這座石橋，但會是此前的舊橋，故其詩中有“橋眼驚人失睡鄉”的句子。這首詩是他路途中少有的輕松之作，很為人樂道。

而他另一首《清遠店》則讓我們如同讀到一篇悲情小說那樣看到一幅漢族女孩奴隸生活的凄慘畫面：“女僮流汗逐氈軿，云在淮鄉有父兄。屠婢殺奴官不問，大書黥面罰猶輕。”

手持漢節臨大荒

范成大晚年曾以長詩回顧1170年的這趟北國之行，其中有兩句寫得很有氣魄：“四十踰四髭始黃，手持漢節臨大荒?！保ā栋作谛小罚?/span>

那么，范成大這次讓他念念不忘的持節出使所為何來？

可以說是一實一虛兩件事。所謂“虛”，是關乎兩國交往時的禮儀問題。當初宋金簽訂隆興和議時，沒有議定交換國書的禮儀，這成為宋孝宗的一塊心病，這次派范成大使金就想解決這個問題。臨行之前，朝廷可以說是派誰都不愿去，只有范成大慨然承命。

到達金廷，范成大秘密地草擬奏章，具體論述受書儀式，把它放入懷中。范成大首先呈進國書，就在金國君臣傾聽時，他話鋒一轉，拋出事先籌劃好的話題，向金主提出：“我們兩朝已經結為叔侄關系，但受書的具體禮儀卻沒有確定，現在應該說說這件事了?！苯鹗雷诤翢o防備，被打了措手不及，金朝群臣當然聽懂了，一擁而上，用手板打范成大，但范成大手舉奏章，堅持要金主接過。金國朝堂立刻大亂，太子甚至想殺死范成大，經越王阻止才作罷。最終，金主雖沒有答應南宋的方案，但還是寫了回復交給范成大。

關于“實”的一面，金國允許南宋遷走陵寢，并同意歸還宋欽宗梓宮。范成大此番出使的成績已不算小，不是誰都可以這樣虎口拔牙的。

范成大寫于金中都的《會同館》最能代表他的心跡：

萬里孤臣致命秋，此身何止一漚浮。

提攜漢節同生死，休問羝羊解乳不！

羝羊就是公羊。生了小羊才能回去。西漢時蘇武出使匈奴被扣押，誓死不降，被放逐到北海牧羊，說等到公羊生了小羊就放他回漢。范成大以蘇武自況，表現出不屈從金廷的沖天勇氣，贏得南北的共同欽佩。所以，《宋史》對他這樣評價：“成大致書北庭，幾于見殺，卒不辱命。俱有古大臣風烈，孔子所謂‘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者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