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近年來，兒童文學作家有意識地“向后轉”，進行“文化尋根”，回望和潛入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尋求豐沛而獨特的創作資源。京劇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了忠誠、仁義、孝順、勇敢等傳統文化價值觀，越來越多地成為兒童文學作品的重要方法和裝置。王苗的京劇題材小說《國色天香》，使用了懸疑小說的外殼，抽絲剝繭地探尋了一百多年間數代京劇人的戲劇人生，展現出優秀文化根脈永恒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小說語言典雅，童心飛揚，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

在王苗的《國色天香》中，京劇實現了從本體到創作資源和敘事裝置的全覆蓋。從京劇本體而言，小說中大量使用了京劇的文辭，講述京劇中的故事情節，描寫了京劇表演“唱念做打”栩栩如生的細節，采取有趣的、可讀性強的方式普及京劇知識，展示京劇涵養人文底蘊的獨有作用。小說的章節名“雛鳳新聲”“京華風韻”等以及章節前定場詩都來源于京劇，這種形式規整的對京劇文化沉浸式的描寫，實現了一種閱讀氛圍和閱讀場景的營造。小說中對于京劇文辭的細致書寫，成為獨特的文言文古典雅致的示范，小讀者讀來定會興趣盎然。比如書中寫到，由于大部分京劇藝人文化程度低，京劇文辭中以訛傳訛、荒誕不經的地方比比皆是。《長坂坡》中的“眼看生擒大耳”應為“眼看生擒在邇”。文先生對《鴻鸞禧》定場詩文字仔細推敲，改為“青春整二八，生長在貧家，綠窗人寂靜，空負貌如花?！边@些都傳遞出詩詞文化中精妙幽微的審美體驗。比如，小說中寫《出塞》這一折戲的表演時筆墨凝練卻細節精微，神韻盡顯。“昭君內穿工裝，外披斗篷，以鷂子翻身、塌腰圓場、揮鞭、趟馬、掏翎、蹉步等一整套繁復且高難度的身段，來表現她留戀與決絕并存的心理。唱念也急管繁弦，載歌載舞，別具一格，美不勝收，在其他劇中難得一見。”這樣的描寫，把京劇表演所使用的技法、唱法、身段描寫得淋漓盡致。以上這些都是京劇作為本體在小說中的體現，并與故事情節一起形成了“互文性”的獨特美感，也成為這部小說古典美學的基礎和重要來源。

而作為創作資源的京劇，在小說創作中的價值，不僅僅是其構建起的鮮活的生活場景，更重要的是其蘊含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核。兒童文學如何更好地闡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等思想理念，如何更好地挖掘自強不息、敬業樂群、扶正揚善、扶危濟困、見義勇為、孝老愛親等傳統美德，一直都是重要的實踐課題。我在閱讀《國色天香》時，深切地感受到其所呈現出的中華文化的氣象磅礴。比如，書中反復強調的太極陰陽圖和外圓內方的銅錢圖，闡明了學戲更要學做人的道理?！疤珮O陰陽圖說的就是京劇的本質，無中生有，有中有無，無亦是有，有亦是無，明明舞臺上只有一桌二椅，卻能幻化出萬水千山、世界寰宇……銅錢圖則時刻提醒唱戲的人，要清楚自己是為了什么而唱，千萬不能陷到中間的眼兒里去……”這種傳統文化的教化作用穿越時空傳承下來，為京劇少年的成長提供了寶貴的精神滋養和價值取向，也凸顯出永恒的價值和魅力。比如小說中陳毓菡因為家庭窮困被迫從戲校離開，轉而成為電影明星，之后又被迫流落海外孤獨終老。她在總結自己的一生時，說自己始終謹記著戲校老師的教誨，堂堂正正唱戲、清清白白做人，不管多難，都沒有沉淪迷失、自甘墮落，沒有辜負老師的栽培，沒有玷污戲校的清名。而意味深長的是，陳毓菡回憶錄的名字也叫《國色天香》，這種“書中書”“戲中戲”的寫法，用多層嵌套的結構營造了一個更加多維度的人生場景。

再深入探究，我們不難發現，京劇作為這部小說的創作方法和敘事裝置，在小說中起到的也是“戲中戲”“書中書”的多層嵌套結構。小說的第一層故事是當代京劇少女慕兮跟隨趙昭蘭老師學戲，進而追尋、考證云鶴卿先生的老照片中兩個女孩的下落。第二層故事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北平的貞兒和上海的桐桐兩位京劇少女學戲、演戲的曲折離奇的故事。第三層故事就是她們表演的京劇中展現的典故和歷史故事。這種三層嵌套的復雜的敘事結構，有利于把故事中人物的命運與京劇中人物的命運進行對照，也有利于把不同時代的京劇少女的生命經歷進行對照，形成一種文本和意境上的同構關系，也組建起悠遠、獨特的歷史縱深和文化縱深。

同時，這種三層嵌套結構也為小說搭建了非常復雜幽深的歷史和社會場景，生發出一種立體的、幽玄的審美體驗。有時我們會產生一種錯覺，分不清哪一個是真實的世界，哪一個是虛構的場景。而且處于嵌套分層的結構之中，劇中人物的行為有時會產生雙向的影響，會帶來一種非常虛幻的在場感受，從而產生審美的眩暈感，讓讀者不由得感慨“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在小說的京劇表演寫作中，不僅呈現了表演本身，也呈現了演員自己的人生。在慕兮與貞兒、桐桐的人生經歷對比中，產生了一個難以彌合、難以熨平的“褶皺”。這個“褶皺”也正是作者想通過這本書傳遞給我們的深層次的意蘊。舊社會的京劇人對京劇的選擇往往是毫無人生抉擇之后的最后抉擇，而當今的京劇人則是在具有了豐沛的、足夠的選擇機會之后，慎重考慮之后的選擇。這就是當今社會的進步和發展，對人性的解放和人生的發展提供了更廣闊的天地。

王苗通過《國色天香》，對京劇這一文化紐帶回溯尋根，書寫了悠遠、廣闊的歷史圖景，展示了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底蘊，傳達了中國民族傳統美德和文化精神。正是因為越來越多的兒童文學作家自覺把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作為寫作的核心和重點構建敘事，傳統文化才能走近當今的少年兒童，走進他們的心中，發揮出啟迪心智、陶冶情操的獨特價值和作用，進一步滋養廣大少年兒童更為強大、恒久的民族氣節和高尚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