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了了》是一部很特別的作品。它有著“快穿文”所共有的諸多特質：爽感、絢麗多彩的世界觀、性格鮮明而多元的人物，卻以自己獨一無二的特質游離在“快穿文”的眾多套路與模式之外。

作品中，主角了了穿越異世，沒有清晰明確的任務指向，沒有常規穿越媒介——“系統”的伴身與幫助，沒有完成任務的“硬性指標”，不同世界之間的轉換銜接也略顯突兀和倉促。作品中，故事均勻地，甚至可以說有些零落地排列著，設定、架構、人物各異，似乎沒有一個足夠有力的主線劇情貫通各個世界。

但正是這樣一部作品，執著而堅定地試圖驅散盤桓在每個人頭頂上空的“菲勒斯中心主義”陰霾，擊碎少女們不切實際的幻夢，昭示著作者滌去陳窠、革舊從新的渴求與野心。

一、它與她——寒冰與肉身的命運置換

主角了了是一個由冰雪化成的人。它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本無性別，無情而冷，不通人情、不懂世事，“沒有喜怒哀樂，全無七情六欲”，只為自己而活。當了了與不同世界的女孩“交換命運”時，原本女孩的靈魂會被投射到小雪人中，以旁觀者的姿態立于故事之外，而了了則由此站在女性的視角，替代各個世界中命運迥異的女孩，用自己的方式重活一世。

了了擁有著能夠打破一切束縛與陳規的原始力量，她不畏威勢，渴望權力，尋求突破，展現出唯我獨尊的孤高與驕傲，“她不介意自己的話被周圍的人聽見，也不明白‘謙虛’兩個字怎樣寫，了了就是了了，不會偽裝不會示弱，她天生如此，即便來自外界的言語與訓導一直想要她成為‘正常’的女人。”她不懂人類容顏精致繁瑣的修飾，“美貌容顏是無用之物，只配做強者的點綴”，不懂為何女人明明有著強壯而柔韌的身體卻不愿錘煉鍛造出強健的體魄，不懂為何大多數女人都已失去本性，甘愿依附于男人身旁，化作裝點門楣的一抹濃艷，卻也永遠地止步于此。

以鋒芒畢露的“反凝視”姿態，了了走入每個女性的生命中。于是，被利用了愛慕之情、直至魂魄灰飛煙滅的女孩拋棄情愛，走上自己的修仙之途；肩負家國重擔出塞與番邦和親的公主選擇奪權，創造全新的盛世；乙女游戲中空洞縹緲的主角得到了豐滿的靈魂，游戲外曾經向現實妥協的玩家打拼出了自己的事業；末世中原本同情心泛濫的“白蓮花”選擇與至親的家人們站在一起，共同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無機的“冰雪”，既代表著一種跨越肉體、超脫情感、極端冷峻的審視目光，同時也隱喻著作為有機生命體的女性自身，從“無”到“有”，冰封的土地終將在春日孕育萬物，吐故納新。在“我的女主不可能OOC”這個世界中，當了了取代了原本面目模糊、逆來順受的乙女游戲女主，因肆意張揚、破壞人設而被玩家大肆抨擊之時，唯有不甘主角墮入庸常的少數玩家一直支持著主角，而無論是愛還是恨都將造就一個完滿真實的人格，“愛能賦予她靈魂，恨與惡意，卻能使她強大”。最終，倔強、堅強，遭遇怎樣的打擊都不會低頭、依然堅持想要新生的主角田糖糖于雪花中重生，冰為骨，雪為皮，獲得屬于自己的人生。

二、她與她們——同性的命運共振與互補

了了如同一顆隕石墜落在不同的世界中，以原始的侵略性與擴張性擊碎了經年沉積下來的不公、荒誕與愚昧。

她會質疑每個世界中人們習以為常、看似合情合理的一切：為何“男人一心想飛升得道，女人卻一心一意渴盼良人”？為何只有男人才能當皇帝，主宰一切？為何要為了愛情犧牲、奉獻，粉身碎骨依然無怨無悔？為何同樣是創造生命，女人要為神明讓步？為何男人就能夠舞刀弄槍，女人只能于珠箔銀屏后勻脂抹粉？為何生育之后女性就要舍去自己的人生，為孩子、為丈夫傾盡所有？為何世界上的大多數人，甚至許多明明自己也處于不公境地中的人，都將不平等視作理所當然？

了了憑借一種完全超脫時代語境的認知和話語顛覆了既有的觀念，用冷漠而近乎無情的言語點醒不同世界中那些無知的、迷茫的、懵懂的、無奈的乃至惡毒尖刻的女性：這個世界上沒有海枯石爛也毫不動搖的錚錚誓言，也沒有無可奈何、風氣難移的環境與現狀。了了幫助她們擺脫陳舊觀念的束縛與無情命運的壓迫，尋找自己的人生。她也真正用自己的一舉一動影響著周圍的人們：修真世界宗門大比中，她以碾壓性的勝利擊敗了一眾門派新秀，激勵了許多女性修士；古言世界中她殺伐決斷，成為無上之國的王；她建書院，普及女性教育，開創完善女官選官制度；她于末世中建立女性互幫互助的避難所，她帶著被拋棄的女孩們逃出險象環生的無限流游戲......

同樣，不同世界中的女性也以熱情、聰慧、勇氣填補著了了不通人情的心靈，了了也以自己無言的行動感謝、銘記著她們。她與她們，以命運的共振與情感的互補，走向了無限明媚的未來。在修仙世界中，當了了與一直照顧她的師姐道別時，默默無語，她“并沒有離愁別緒可言”，然而，當她離去后，“常年被冰雪覆蓋的山頭眨眼間春花爛漫枝葉吐新芽，微風習習暖意融融——了了留給師姐的是一個春天”。

《了了》一文的類型有點難以界定，但小說與快穿文多有吻合之處，其中集合了豐富多樣的背景設定：仙俠、古代言情、無限流、當代都市、乙女游戲......然而，小說的各個故事世界卻并沒有非常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了了》也并不憑借世界觀架構脫穎而出。恰恰相反，小說真正打動讀者的是細節，是故事中女孩們的互幫互助，是大家一起攜手面對世上諸多不公與磨難的無畏。

我們清楚地知道，現實生活中，沒有救世主，了了不會出現，也沒有人能夠以超越時代的眼光和碾壓式的實力擺脫既有的規則。那么，了了的故事就只能是水月鏡像般的一場虛幻嗎？

不，《了了》這部作品就足以成為每個讀者心中的“了了”。以冷靜如雪的純粹，粉碎著偏見與不切實際的幻夢，“了了”式的質疑與反抗也終將在每個人心中生根、發芽并成長。

《了了》給予我們的是面對現實的冷靜與勇氣，它破除著海爾布倫所指出的那種“女性憤怒的禁忌性”。正如作者哀藍在小說中寫的那樣，“要正視內心的疑惑與不甘，要放大憤怒與勇氣，要去反抗去斗爭，要愛自己勝過愛世上任何一人，才能不辜負這珍貴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