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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2年第1期|小托夫:荒野哀歌
來源:《雨花》2022年第1期 | 小托夫  2022年03月16日08:42

上部

“盧蒙,咱們玩砸了。咱們選錯了地方,不該到這里來,不該到這個連信號都沒有的地方來。”

“本來是有信號的,是從前天什么時候才沒有的,之前一直都有信號。如果別深入那么遠,就不會有事。咱們以為這一帶都會有信號。”

“有人會知道咱們出事了,我知道總有人能想到這一點的。最好是他們有人能早一點想到!”

“當初是我的主意,我不該隨意改變咱們的行程。要怪就怪我吧。你可以沖我來兩拳,要是你能解氣的話。我沒跟你開玩笑,羅山,你可以沖我兩邊的腮幫子用你最大的力氣來兩下。來幾下都行。”

“不怪你,這件事咱倆都有責任。當初我不僅沒有阻攔你,還很支持你的主意。咱們當初就應該想到,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

“咱們都沒想到。羅山,咱們誰都沒想到。”

“昨天晚上我夢到咱們死在了這里,就是這片誰也叫不出名字的荒野。蟲子把咱們的身體咬噬得只剩兩具白骨。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個獵人路過這里,無意中發現了我們。那時候,就連骨頭都被風雨日曬打磨得白光光的,像一面鏡子。”

“我家鄉那地方的老人都說夢是反的。會走出去的,我知道咱們是會走出去的。”

“要是做了個美夢,是不是又會說夢想成真?都是鬼話,自己騙自己罷了,怎么說都說得通。”

“有一次我夢到小偷來到我的房間里,從我的枕頭下面偷走了八千元,結果,我那天買彩票中了,收獲了一萬二。這件事我有沒有跟你講過?”

“沒有,你沒有講過這個。”

“是的,我沒有跟你講過,但這事的確發生了。”

“我感覺很累,盧蒙,我真的累極了。咱們這樣走下去要走到什么時候呀?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

“看到前面那個橢圓的石頭了嗎?”

“看到了,真有一頭牛那么大。”

“咱們就去那兒歇歇。倚在那兒歇歇。”

“盧蒙,要不是你也累得夠嗆,我真想讓你背我。就這幾步路我也實在不想走了。”

“現在可不行了,背不穩當,弄不好會從這道斜坡上滾下去。我可不想摔得稀巴爛。你想嗎?”

“我也不想。”

“好了,咱們坐下來歇歇吧,把你的背包放下。這包怎么還這么沉?該扔的可都扔了,還是這么沉。”

“是挺沉的,你的包也挺沉的吧?”

“也不輕。總之我感覺也不輕。”

“我記得你包里還有一塊巧克力,咱們把它吃掉吧。”

“我本來想著晚上再吃它來著,你現在就想吃了?”

“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得吃點東西,不然我沒法再走了。”

“要是咱們一天兩天走不出去,就得搞點別的東西吃,好有力氣。你能接受草根、樹葉這些東西嗎,羅山?”

“會吧,到那時候會吧。這巧克力很好吃,當初咱們吃得太快了,應該多留點備用的。現在咱們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當初咱們也沒想到會這樣,誰都沒想到。”

“咱們本來在湖邊可以生存得很好的。咱們釣魚,不愁食物。湖邊那地方多好。咱們隨時都可以吃到魚,有魚吃。那真是個不錯的地方。”

“那地方沒有人去,魚真多,咱們那兩天可釣到不少,都是些冷水魚。個頭兒也都不小。”

“我知道,一點沒錯,魚真是太多了,我記得咱們把釣上來的魚又放回去,放回到湖里。咱們不需要那么多魚,釣魚就是給他們看。”

“他們想看。他們來不了這地方。他們現在都不知道咱們怎么了。”

“他們會知道的,他們里頭會有聰明人想到的。不過,咱們不該聽他們的。你說呢,盧蒙?”

“是啊,咱們不該聽他們的。”

“是他們讓咱們離開湖邊的,他們說看夠了咱們在湖邊,讓咱們再往里走走,他們想看森林里面是什么樣子。他們對湖邊沒興趣了。”

“他們想看咱們離開湖以后怎么生存,他們想看這個。他們知道咱們在湖邊生存起來并不難,可以說很容易。他們想看點有難度的,更有挑戰性的。”

“他們讓咱們離開了那個好地方。盧蒙,我現在真想回到那個好地方,那真是個好地方啊。”

“那的確是個好地方。咱們有魚吃,隨時釣上來的新鮮魚,咱們不用餓著肚子又冷又累,不用在這走來走去。咱們不該聽信他們的,他們說什么咱們都要去做嗎?咱們本來只想在湖邊待上兩天就回到路上去的。唉,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還有巧克力嗎?盧蒙,還有嗎?”

“沒有了,剛才咱們吃的就是最后一塊了。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水也沒有了嗎?”

“對。”

“咱們不應該離開公路的,咱們本來打算的就是待在公路上。”

“本來咱們在路上就夠了,是我想的餿主意。一直待在路上,別離開公路就好了。也就不會有這等事兒了。這太糟糕了,一切都怪我。是我想的這餿主意。”

“不怪你,盧蒙,你別太自責了。如果沒有離開大湖,咱們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就在大湖邊好好待著,咱們可以生存得很好。離開大湖是咱們都同意的,咱們都沒有多想。他們想看看咱們離開大湖會干些什么,他們看厭了咱們在大湖邊釣魚的生活了。”

“咱們該走了。”

“可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你看,我都坐不起來了。”

“那是你想坐著歇下去,你的身體想偷個懶。我來拉你一把。”

“我的包也太沉了,你來幫我把它提起來,放到我肩上。真是太沉了。”

“我看看,這怎么還有一雙鞋子?我把它給你扔了怎么樣?”

“扔了吧,給我減輕點負擔,一雙鞋子就夠了。我腳上這雙就夠了。我腳上這雙很結實,穿上三年也穿不爛。這是一個表妹寄給我的,她希望我在路上穿它。”

“看著是雙好鞋。”

“他們稱咱們是什么來著?盧蒙,你還記得嗎?”

“‘搭車好手’,他們是這么稱呼咱們的。”

“但咱們離開公路就不行了。不論是徒步還是搭車,只要是在路上,咱們就是他們口中的‘搭車好手’。但在這里不行了。這里跟公路是兩回事,咱們早該意識到的,是吧,盧蒙?”

“是的,咱們早該意識到的。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咱們已經在這個地方了。已經不知道哪是哪兒了。誰能告訴咱們這是哪兒?”

“咱們接下來得吃草根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填飽肚子了嗎?”

“可能不是草根,要是咱們能找到別的東西的話。我在前頭留意著,你也留意著,要是看到什么看起來能吃的,咱們就收集起來。”

“我曾祖父說,他們以前吃樹皮來著。就是什么都吃不著的時候,樹皮都給吃光了。早上蒸樹皮,晚上煮樹皮,還給他們吃出花樣來了。就是在沒什么東西吃的時候。”

“我知道,那離現在很遠了。”

“也不遠,他是我曾祖父。”

“誰也想不到現在有兩個家伙正餓著肚子吧?”

“挨著餓走在山里,就像他們那時候逃荒?”

“羅山,你曾祖父現在還活著嗎?”

“沒有,他死了。在我十歲時,他就死了。他是壽終正寢,他經歷了受苦受難的一生,但總算是壽終正寢,挺到了八十九歲。”

“八十九歲!”

“我小的時候他經常帶我去釣龍蝦,一小塊豬肉系在繩子上,就這么釣,把釣來的龍蝦都喂家禽了。那時候不懂得吃龍蝦,街上也沒有賣龍蝦的。當時龍蝦可太多了。小河汊里,藕塘里,哎呀,到處都是,多得不得了。”

“要是咱們能找到水,比方說一條溪流,咱們就又有吃的又有喝的了。溪流里肯定少不了魚。咱們可以順著溪流走下去。”

“什么都可以扔掉,但咱們的釣竿兒不能扔,它們還能派上用場。”

“是的,咱們能釣魚。”

“現在涼快了,沒有太陽了。要不然咱們會更渴。”

“天陰下來了。你看那邊山上,那些水汽!看著就像要下雨。”

“下雨好啊!”

“下雨就要降溫,到時這邊會很冷。”

“也有可能會下雪,這邊的天氣說不準,對吧?”

“是的,也有可能下雪。這邊六月份也照樣下雪,上次咱們經歷過。車窗外落著一大團一大團的雪花。”

“就是搭車那次?”

“是啊,那是六月份吧,我沒記錯吧?”

“沒有,那就是六月份,六月中旬。咱們那次玩得真痛快啊!”

“有一次咱們搭了一輛路虎,那是個大老板,你還記得他怎么說吧?”

“他說,‘小伙子,你們要是想工作了,就來找我吧。’他給咱們一人一張名片。他說,只要想穩穩當當過日子了,隨時可以找他。他是這么說的。我還記得他是這么說的。”

“但是咱們轉手就把名片扔了。”

“扔在了旅館的垃圾簍里。”

“他挺關注咱們的,咱們到哪里了,他都知道。”

“是嗎?我都不知道。”

“我也是剛知道的。有一次他給我們發消息說,‘帶魚’就是他,他用的是‘帶魚’這個昵稱。帶魚。”

“原來如此,那我就知道了。他是挺關注咱們的。”

“他每天都要來看咱們,他還說過,‘嚯,這兩個小伙子,可了不得!’他看到了咱們在湖邊釣魚的視頻。”

“他現在肯定在想,他們怎么回事?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是啊,不僅他,別的人也會這么想。”

“盧蒙,我太累了。這些山坡太陡峭了。”

“咱們得翻過這座山看看。咱們現在還不能停下。”

“我知道,但是我太累了。”

“你把手臂搭上來,對,搭到我肩膀上來。咱們可不能現在就停下,咱們必須趁著現在還有體力繼續走下去。”

“那咱們走吧。盧蒙,手臂搭在你肩膀上你會不會覺得難受?”

“不會,我什么都感覺不到,就像你沒搭上來一樣。我現在只想帶著你走下去。我什么都感覺不到。其實,羅山,咱們今天走得并不多。”

“那是因為咱們又渴又餓,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喝,誰都會這樣。咱們已經夠好的了。不是嗎?嚯,盧蒙,快看!”

“什么?”

“地上,地上,那邊,那邊,熊的腳印。看看,是吧?看看。”

“是熊。”

“這地方有熊!”

“是啊。到那邊草地上,腳印就沒了。”

“怎么辦?”

“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有匕首,你忘了我有匕首了。”

“咱們在湖邊就看到過熊的腳印了。”

“是啊,可熊一直沒被咱們看到。它可能是躲著咱們來著,你不用多想,它肯定不敢侵犯咱們。你瞧,這把匕首多鋒利啊。那些魚的肚皮就這么一下,就給劃開了。它可沒少劃開魚的肚皮。”

“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吧。”

“先翻過這座山,看看山后面怎么樣。要是有個湖就太好了。咱們可以在湖邊安營扎寨,就像之前那樣。有溪流也行。”

“咱們就在溪流邊上住下來。”

“直到被人找到?”

“他們會有人覺察出不對的,就像你說的,他們總會有人覺察出不對的。”

“我怕那時候什么都晚了。就像我那個夢。”

“不會,不會的,他們會趕在前頭找到咱們的。”

“這里太大了,找到咱們可不容易。”

“他們總會找到咱們的。咱們一路上都留了記號。他們會循著標記找到咱們的。只要他們開始找咱們了,那就快了。”

“我真想睡上一覺,醒過來情況就不一樣了。”

“但咱們自己也得努力。”

“要是有一張這里的區域圖就好了。”

“咱們沒有。咱們什么都沒有準備就來了。”

“到晚上我要好好睡一覺。”

“晚上沒有人不讓你睡。”

“好在天快黑了。”

“那是陰云,離真正天黑還有一陣兒。咱們得先翻過這座山。這邊什么都沒有。”

“你昨天也是這么說的,你說,‘咱們必須得先翻過這座山,這邊什么都沒有。’你昨天也是這么說的。”

“沒錯,咱們總不能停在原地。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可是咱們這樣沒頭蒼蠅似的走下去也好不到哪去。”

“總比待在原地要好。”

“我感覺冷。”

“要下雨了。你沒看到開始刮風了?”

“是要下雨了。那邊山上的云層更厚了。要來一場大雨,你覺得呢?”

“是要來一場大雨,那邊的云太厚了。”

“它們在移動著過來。”

“是風,風推著它們走。它們原來在那邊山上,現在它們過來了。風把它們向咱們這邊推過來了。”

“這讓我想起我的母親了。有一次,在我七歲那年,她去麻將館了,走之前她說,今天天氣預報說有雨,你別忘了把院子里晾曬的衣服收了。我一直記得這件事,要收衣服,那天我一直抬頭看天。我在想,我一定要在雨落下來之前把衣服收掉。那時我以為,只要我表現得夠好,她就不會和我父親離婚。他們也是這樣告訴我的,說我只要聽話,夠乖,他們就不會離婚。所以那天我就一直盯著天空,想知道它到底什么時候才下雨。直到阿強來找我,讓我去他家。他說他父親從河里抓到了一只很大的鱉,讓我過去看看。我就很想過去看一看。我還從沒有看到過那么大的鱉,他說有臉盆那么大。我去了。在他家,在他家屋里的一張桌子底下,我看到了那只鱉。鱉的一只腿被繩子拴住了,拴在桌腿上。它就躲在桌子底下。阿強的父親說,你們看歸看,可是不能伸手逗它啊,它咬人。我們就蹲在桌子旁邊,用一根樹枝去逗它。只要用樹枝戳到了它的鼻尖,它的頭就會突然一下縮到殼里,然后過一會兒再緩緩伸出來。我一時忘記收衣服的事了,也沒有注意到外面已經下起了雨。阿強的父親走到屋里來,說,小山,下雨了。你怎么回去?我猛然從夢中驚醒一般,下雨了!我拔腿就跑,就往家里趕,跑到家里,雨已經不知道下了多久了,反正那些晾曬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都在啪啪嗒嗒往地下滴水。我母親懲罰我的手段是,讓我在雨里站一個小時。”

“可他們終究還是離婚了。”

“是啊,但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們離婚跟我壓根沒有關系。我很氣憤,盧蒙,他們告訴我,他們離婚跟我平時的表現有關,說就是因為我不聽話、成績也不夠好他們才離婚的。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心懷愧疚,覺得是我做得不夠好,他們才離婚的。”

“他們總是這么說,咱們今后不要這樣就好。”

“盧蒙,要是你父親一直問你借錢怎么辦?”

“借錢?”

“是的,他就是這么說的。他總是今天借一點,明天借一點,總是不斷地來問你要錢。他說是借,可從來沒有還過。”

“我父親沒有這樣過,他自己有錢花。他不差我這點錢。你父親,他就沒有工作嗎?他不掙錢嗎?”

“他也工作,也掙錢,可是他掙的錢都花掉了。他跟我母親分開后,又跟幾個女人處過,但都不了了之。他愿意給她們花錢,他想重新組建家庭。她們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讓他給她們買什么他就買什么。但他每次都失敗了。盧蒙,你沒有一個一直找你借錢的父親,真好。”

“對,他從不找我要。他夠花的。說真的,我不知道你父親一直都找你借錢,以前你從沒說過,我不知道。”

“算了,不提他了。盧蒙,你看那邊,那邊山上。”

“從山腳到山頂上,全都是水蒙蒙的,那邊在下雨了。”

“已經在下了。咱們這邊也開始下了。”

“是嗎?我沒感覺到。”

“剛才有雨滴落下來了。”

“咱們得趕緊找個平坦的地方搭起帳篷避雨了。羅山,咱們得快點了。”

“我知道,但咱們快不了。走在這陡峭的地方,咱們根本走不快!”

“瞧那兒,那棵樹下有幾朵蘑菇。我去摘來,晚上就可以煮點熱湯喝喝了。你想不想喝點熱湯?”

“當然想。但是沒有水。噢,下雨了就有水了。盧蒙,一會兒肯定會下大雨。”

“你先在那兒待著別動。這幾朵蘑菇可真新鮮!我能用它們煮出好湯來。要是再來點魚肉什么的,你想想,煮出來就更好了。”

“可惜沒有魚。”

“是啊。”

“真是夠冷的!風太大了!”

“風從那邊過來。咱們得走了。要是不想淋濕,咱們現在就得走。走吧。”

“你瞧那些小樹被吹成什么樣了!”

“我看到了。就好像有人在使勁搖晃它們,一個巨人。”

“一個咱們看不到的巨人。”

“對。”

“還特別冷,我凍得開始抖起來了。盧蒙,你看我是不是在發抖?”

“咱們得快點了。咱們就快上來了。”

“搭著你走路讓我輕松很多,要不然憑自己可走不上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渾身像要散架了一樣,骨頭又酸又疼。”

“接下來就是下坡路了。就好走了。小心這些裸石,太滑了。”

“我注意著呢。”

“一不留神準要摔跤。”

“咱們上來了,終于翻上來了。谷底什么都沒有,我已經看出來了,下面什么都沒有。咱們又落空了。”

“你看那邊,那座雪山,現在霧大,不太清楚,但那就是座雪山。看到沒,那附近肯定有溪流的,沒準還有湖,咱們朝那邊走過去準沒錯。明天,咱們就往那邊去。”

“我知道,但那太遠了。盧蒙,咱們根本到不了那地方。”

“但咱們能往哪里去呢?”

“咱們到不了那座雪山的,那太遠了,咱們到不了。”

“先一座一座山翻過去,翻過去看看。先不去想別的。先把這一座座山翻過去。每天都翻越幾座。說不定咱們不用到雪山那里,半路就能看到溪流什么的。”

“下雨了,盧蒙,瞧這些雨滴,多大!”

“我知道,咱們得盡快下去。不然路會越來越不好走。要是沒下雨或許還能再翻越一座山呢,那座山并不高,但是下雨了就不行了。咱們走不成了。”

“從這里看不到山那邊。什么都看不到。”

“霧太大了。”

“不光是霧,沒有霧也看不到。”

“是的,咱們只能明天去看看了。翻過去看看。”

“我不用搭著你走了。你看,我現在體力恢復些了。”

“好吧,那你跟緊點。”

“我可以跟上你,一點問題沒有。”

“那太好了。咱們很快就能下到谷里,把帳篷搭起來。咱們得快起來了。”

“太滑了,得用棍子什么的撐著點兒。”

“那邊那兩根樹枝還可以,可以掰掉枝杈做手杖。”

“雨更大了。盧蒙,你再快點我都看不到你了。”

“怎么了?你怎么不走了?”

“我想喝幾口雨水。我太渴了。你不渴嗎?”

“我想著到底下把帳篷搭起來再喝。”

“反正我衣服已經淋得濕透了。”

“我也一樣。這是暴雨!”

“我還感覺很冷。”

“我也冷得不行了,所以我才想趕緊下去把帳篷搭起來。”

“咱們就在這附近把帳篷搭起來避雨吧?”

“這里不是搭帳篷的好地方,坡度太斜了。但是咱們只能先把帳篷搭起來了。你看那邊,咱們去那邊。”

“盧蒙!盧蒙!盧蒙!”

“我沒事。”

“媽的!你摔下去了!”

“我沒事,羅山,我還好。”

“多虧你抓住了。”

“是啊,要不是這棵小松樹,我還得再飛一陣子。”

“你等著我,我現在下來幫你。”

“別,你別下來。這地方太滑了。你也會摔下來的!我從那邊上去,不能從這邊上去,這邊太滑了。你去那邊等我,你能退回去嗎?”

“可以,我可以退回去。”

“好,你就退回到那邊。”

“我不知道你在說哪邊,我看不清你的手勢。”

“你站立的位置的右邊,也就是你的左手邊,好了,你退回到那兒去,去那兒等我。我很快就上來。”

“盧蒙,你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我沒有受傷。”

“你肯定摔疼了,你看你走路都不對了。你的膝蓋在流血嗎?是的,你自己看,是血!”

“我沒事。一點皮外傷。”

“咱們什么都沒帶,止血帶也沒有。雨衣也被我落在湖那邊了。你讓我把雨衣收回來,跟帳篷一起裝在包里。可到頭來我還是忘了。我以為我把它們從那棵樹上收回來了。”

“別多想了。這么大的雨,穿著雨衣照樣也會淋濕的。”

“不,那會好很多。”

“你還忘了你包里有手電筒了。”

“哦,對。盧蒙,我包里進水了。”

“咱們打著手電筒盡快找個地方把帳篷搭起來吧。”

“你看那邊怎么樣?”

“還可以,坡度沒那么大。但還是不夠好。”

“我在想,咱們晚上不會像坐過山車似的從坡上滑下去吧?”

“應該不會,有地釘呢。咱們只搭一頂就可以了。”

“是的。”

“走吧,咱們過去。”

下部

“我聽到那邊有汽車的聲音,那邊應該就有一條公路。你聽到沒有,汽車轟轟開過去的聲音?那是輛貨車,貨車的駕駛室可是最溫暖的。我真想搭上去。盧蒙,去,你去那邊看看,把它攔停。”

“那邊什么都沒有。那邊是山,咱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外面還在下雨嗎?聽起來雨勢小點了。你聽,這雨勢聽起來就小多了。”

“不,已經晴了兩天了。這兩天都是晴天。現在外面就是太陽,羅山,你聽錯了。”

“外面是太陽?”

“對,就快落山了。”

“雨停了?”

“雨兩天前就停了。”

“不對,盧蒙,你聽這雨聲?”

“沒有雨。”

“咱們怎么在這兒?這是哪兒?”

“這是個咱們也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湖里有很多魚,咱們在湖邊釣了不少。”

“什么?”

“那些魚的個頭兒都挺大。”

“你記起來了?”

“那是個好湖,魚真是多。”

“你記起來了,羅山,你記得了?”

“盧蒙。”

“嗯?”

“你叫盧蒙。”

“對,我是盧蒙。”

“我知道你。我叫什么?”

“羅山。你叫羅山。”

“我就要死了,對不對?”

“不!你活得好好的!”

“那我為什么躺在這兒?”

“咱們只是在這兒歇一下。”

“我知道,盧蒙,是我動不了了。”

“你只是需要歇上一歇,喘口氣,攢點力氣。”

“我沒什么力氣了。我想把一只胳膊抬起來都辦不到,你看,我抬不動它。”

“你會有力氣的。”

“盧蒙,給我講點故事吧。”

“好啊,你想聽什么?”

“就聽咱們在公路上的故事。我想聽這些。”

“好啊,你還記得那次嗎?咱們趕在傍晚時分搭上了一輛標致407,就是在一座吊橋邊搭上的,一上車司機就吐掉堅果殼對咱們說……”

“盧蒙,我冷。”

“我可把全部衣服都給你了。”

“你冷嗎?”

“不冷。外面有太陽呢。”

“別騙我了,盧蒙,外面沒有太陽。已經三天沒見太陽了。”

“外面就是太陽。這兩天都是晴天。”

“我很想跟你一起回到公路上,現在我做不到了。”

“明天咱們就能回到公路上。明天。”

“我回不去了。我得留在這兒了。”

“不,我會帶上你一起走的。”

“咱們都三天沒見到太陽了。”

“外面就是太陽。”

“盧蒙,我看到那個巨人了。”

“巨人?”

“對,他在向我們走來。他有一座山那么高大,渾身都是魚鱗,還往地上掉落著黏糊糊的綠東西。他每走一步,地上都要被踩出一片那種綠油油的黏液。他頭上沒有頭發,只有魚鰭,三排魚鰭,直棱棱地豎著。他在向我們走來,每一腳都要踩倒一片小樹。他從山那邊過來了。我不知道他來我們這兒干什么。”

“他是來帶我們出去的。他輕輕松松走上幾步就能把咱們帶出去。”

“他一手一個把咱們抓在手里嗎?”

“是的,咱們還沒有他的手掌大。他會大步跨過幾座大山,來到路邊,把咱們在公路上放下去。”

“咱們就可以回到路上了。”

“對。”

“盧蒙,你叫盧蒙?”

“對,我是盧蒙。”

“我知道你。” 

小托夫,1994年生,魯迅文學院第36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上海文學》《中國作家》《大家》《雨花》《芙蓉》等刊物,被《小說選刊》等多次選載,出版長篇小說《騎著鹿穿越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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