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寒風凜冽，雪卻一直沒有落下來。坐在公軍兄暖洋洋的車里，和他閑聊著遠近的新聞。忽然間公軍兄提醒：“拐了這個彎，我們就上了94號公路了。”我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到路邊碩大的94標志問道：“是州際公路94號嗎？”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我趕緊拿起手機拍下了這樣幾張照片。

94號州際公路，是美國州際公路系統最北的一條。最西端在蒙大拿州以東，而最東端則可以抵達密歇根州美加邊境的藍水大橋（今年8月我剛兩度跨過該橋）。很多年來，素未涉足于此的我卻對這條公路不陌生，并在心中無數次期待能夠去這條路上走一走。這所有的向往，都源自一本對我影響至深的書：《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1928年，一名叫羅伯特·波西格的小男孩出生在美國明尼蘇達州的明尼阿波利斯。他15歲就考上了明尼蘇達大學，攻讀化學和哲學，碩士畢業后又跑到印度一所大學學習東方哲學。他因為西方倡導的二元對立與二分法帶來的分裂而困擾不已，因此一直試圖尋找對支離破碎文化的整合之道，并試圖建立自己“良質的形而上學”理論架構。這些問題讓他長期飽受折磨，終于在33歲這一年被診斷為偏執型精神分裂癥和臨床憂郁癥，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他在醫院接受了幾十次電休克療法，吃盡苦頭，妻子也和他離了婚。幾年后，他終于不再固執堅持自己的理論并順利出了院。

1968年，波西格40歲，他與兒子克里斯一起騎著摩托車從明尼阿波利斯出發，沿著94號州際公路一路往西，開始了一場橫跨美國大陸的萬里長旅。他希望此行從狹窄而受限的精神世界得到自我解脫，以及探尋生命的意義。

從中西部的曠野，到洛基山區，再到太平洋海岸，波西格完成了一場偉大的心靈探險。一路上，父子倆將見到的自然景色、野外露營的經歷、夜晚旅店的談話、機車維修技術等旅途生活，結合在理性哲學的闡述與評論中，進行了對形而上學傳統的主客體二元論的反思。旅途天地里，他們對科學與藝術、知識與價值、古典與浪漫、精神與物質、機械論與神秘主義、西方與東方等二分法的世界關系展開思考與討論。波西格還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探尋在現代文明下自己精神分裂的起源，完成了一次自我心靈的探索與蛻變。

幾易其稿，波西格寫下這次旅行的經歷與思考，將書稿命名為《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也許是他的反思過于孤獨理性，也許是他的書名過于劍走偏鋒，這本書稿在被121家出版社拒絕之后，終于在1974年出版。而一經刊印出版，該書立即成為超級暢銷書，當年在美國就銷售了百余萬冊。無數年輕人追捧討論，它被列為美國很多大學“現代美國文學”課程的必讀書，后來還被《時代周刊》評為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十本書之一。就連英國物理學家霍金讀了這本書之后也坦言：希望《時間簡史》與《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一樣，使人們覺得自己不必活在偉大智慧和哲學問題以外。

這是一本無需一氣呵成讀完的書，它適合放在枕邊、放在廁邊、放在車上、放在每一個你可能會瞬間懷疑人生的地方，常讀常新。或者帶著書，像波西格父子一樣選擇一條心儀已久的旅途去行讀互用。它在工業時代里，教人如何成為一個堅守自己信仰的人，如何面對自己對世界的理解、對自我的相信。而在后工業的互聯網時代，這樣的自我探索與拯救似乎更為重要。波西格說，佛陀或耶穌坐在電腦和變速器的齒輪旁邊修行，會像坐在山頂和蓮花座上一樣自在。時代在狂飆猛進，而廣袤大地上的摩托車父子心志堅定，94號公路的前方，是他們篤信的心靈故鄉。

50多年后，我也來到了94號公路，曠野云低，北境蕭瑟，我的那本書沒有帶在身邊，閱讀時的許多瞬間卻涌上心頭。暮色漸漸蒼茫，天空與大地卻分明起來，這條路孤獨卻清晰地向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