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作者: [日]池井戶潤

譯者: 呂靈芝

新星出版社

2019年8月

《下町火箭》是日本作者池井戶潤的小說，2011年獲得日本文學大獎“直木獎”。作者池井戶潤1998年憑借《無底深淵》獲江戶川亂步獎，以推理小說作家身份出道，是日本現象級的暢銷小說家，多部作品被改編為影視劇，擅長職場和創業的熱血故事。

這部受大獎認可的小說仍然是作者擅長的職場熱血類型，故事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有點老套。小說主人公佃航平從小就有火箭發射的夢想，在參與研制的“塞壬”號發射失敗后，他辭職回家繼承父親的小型發動機公司佃制作所，遠離曾經的火箭夢。七年后，在佃的執念下，公司獲取了氫發動機閥門零件的專利，卻也遭遇了一連串經營危機：與銀行交涉、與大企業博弈、與員工發生分歧……佃面臨抉擇：還要再試一試追求夢想嗎？

“科幻+商戰+熱血”大致是這部小說的幾個標簽。雖然該小說在豆瓣上的標簽之一是“科幻”，但其實很難稱得上“科幻”。“科幻”概念的含混不必多說，根據吳巖老師早年間的論文，大致可將對“科幻”的理解分為四個族類：普及科學、激發學習興趣；強調認知過程（如神秘、疏離）以及呈現未來帶來的認知愉悅；描述某種替代世界；注重科學對社會的影響。

據此想來，除了時間似乎設置在各國民營商用火箭行業迅速發展的近未來（即便是這一點，在當下也不再是幻想），很難說小說本身有多少科幻色彩。佃的火箭夢固然可以與科技掛鉤，畢竟故事的核心推動力就在于佃堅持要向帝國重工提供發動機閥門零部件從而參與火箭制造，由此描寫在這一夢想下公司內外各人的反應。但火箭夢也可以被置換為其他對于公司來說不切實際的目標，同樣能寫成一個中小企業經營者排除萬難、不懈追夢的故事。

當然，小說中還是有一些科幻也注重的細節，比如火箭閥門裝置系統、公司生產間的潔凈室等，但這些科技細節實在不如“商戰”的行業細節豐富飽滿。小說核心“商戰”包括與中島工業的專利侵權訴訟以及與帝國重工之間的商業博弈，揭示了大企業與中小企業間懸殊的競爭關系和迥然相異的經營模式。

作者將中島工業刻畫為行業內不擇手段的龍頭企業，由此細致地描寫了專業技術與知識產權、專利申報漏洞、法庭拖延策略等行業知識和商戰手段。相較于中島工業，帝國重工不僅是全國行業巨頭，也更有理想和目標，但相同的是它們都輕視中小企業。“火箭”帶來的星辰大海感迅速被緊迫的現實困境稀釋，將讀者從宇宙終極問題拋回充滿殘酷競爭的塵世。在這部小說里，我們都必須“腳踏實地”。扎實周密的“商戰”細節使人有機會一窺法律、商業等行業知識和內幕，某種程度上給外行人帶來些許“新奇感”（大概可算作認知方面的疏離），也使追夢之旅顯得跌宕波折。

小說并非意在強調中小企業和大企業間的對立，真正的對手其實是無法把握、變幻莫測的人生和命運。或許我們對企業經營者的體驗存在隔膜，但被誣告的氣憤、被拖延的無奈、幾近走投無路的絕望卻是相通的。

更重要的是憤怒絕望后的自我懷疑、不甘和孤注一擲的勇氣，這也是“熱血”要素必須調動起的情緒。“熱血”背后顛撲不破的主題自然是夢想與現實間的艱難抉擇，而我們的主人公必然要不畏世人冷嘲熱諷，勇敢追逐心中夢想。佃確實不能免俗，但這部小說的處理也并非要突出現實與夢想的截然對立，佃的火箭發射夢想被壓縮為提供火箭發動機閥門的核心零件也可看出某種折衷態度。

于我而言，這不僅僅是佃的追夢之旅，也是個人和集體的成長史，在此意義上這也是一部“成長小說”。主人公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游離于企業經營者的身份，將其作為逃避失敗的方式。他還是把研究員的生活視為已經逝去的夢想和浪漫主義，不自覺地鄙夷著看似現實、市儈的社長生涯。在這種狀態下，他放棄更穩妥的方案而固執地希望提供零部件，引起了公司內部員工的憤怒和不解。我無法對更看重工資、想保住飯碗的員工們輕言指責，因為我不知道面對同樣的問題時自己會如何取舍。小企業在金融危機中迅速破產，年輕人畢業后艱難求職，嚴峻的經濟形勢讓人慨嘆環球同此涼熱，也更加體諒員工謀求生計的心情。實際上，作者也懸置了夢想和現實的抉擇，轉而用“尊嚴”作為答案。來自帝國重工的輕視刺激了年輕人們被現實摧殘的血性，他們貼出了標語：“佃尊嚴，佃品質”——不是為了夢想，而是為了從業者的尊嚴。在此基礎上，佃接受了作為經營者的自己，與過去的失敗和解，他意識到可以和公司員工、家人一起，換一種方式追夢。

“佃制作所”融合為一個真正的集體，這是佃的成長，也是佃制作所的成長。而我們也可以問問自己：工作的意義是什么？經營的本質又是什么？在現實和夢想之間，能不能保有最基本的尊嚴，在夾縫中找到第三條道路？

在這部小說里，“火箭”夠不上科幻背景，其作用無非是渲染夢想的不切實際，對于科幻迷來說也已經司空見慣，但它背后的世界卻是無垠想象的盲點。再遠的星辰大海也要從零件開始一點點拼裝組建，令人目眩神迷的發射背后也有一地雞毛，這部小說就提供了一個從火箭窺探現實世界的窗口。不過，加了“火箭”的雞湯本質上還是雞湯，其通病也不能避免：小說里帝國重工副本NPC的轉變其實頗為草率，投資人、專業律師的相幫也有些“機械降神”的意味。

說到最后，小說“科幻”與否不是重點，雖然是老套的職場熱血故事，但能寫得引人入勝確實是作者的本事，即便知道結局必然皆大歡喜也還是忍不住在火箭發射成功時灑幾滴老淚，這也是所謂“雞湯”之“鮮”。小說篇幅不長，敘事簡潔流暢，節奏明快，老少咸宜，十分具有可讀性。2015年還推出了阿部寬主演的同名電視劇，尚未看過卻也能在閱讀之余幻想日劇畫面，有些人物對話幾乎是標準的日劇臺詞，確實極具改編性。

對于形成了自身獨特口味的資深科幻老饕們來說，這部小說可能就是俗套的熱血雞湯；但對于徘徊在科幻門口的普通讀者而言，確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畢竟今年的春天除了溫度哪方面都不夠“春天”，面對未來不甚樂觀的經濟形勢，來碗暖洋洋的雞湯自我激勵一下也未嘗不可。

作者簡介

不危，入坑較晚的科幻愛好者，《四十二史》公號成員，創作無能，有志于科幻研究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