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偏遠的外省小鎮(zhèn)或是農(nóng)莊，生活周而復始，平淡無奇，靜如止水，不起一點漣漪。忽有外人自通都大邑駕到，驟然打亂了當?shù)卦械木徛?jié)奏。城市和鄉(xiāng)村，開放和閉塞，先進和保守，外來客和原住民之間于是有了形形色色的沖突，各類人物先后登場，人性的善惡在他們的言行中漸漸體現(xiàn)，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暗潮洶涌的戲劇一幕幕展開。這是十九世紀工業(yè)革命之后歐洲小說里一個常見的模式，讀者比較熟悉的英國作品，從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到哈代的《還鄉(xiāng)》，基本上都遵循了如此一個模式。在這樣一個模式的基礎(chǔ)上，添上時代與社會演變進化的背景，上面所說的各種矛盾，呈現(xiàn)為父子兩代捍格不入的思想觀念之間的相互抵觸和斗爭，這，就是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父與子》所要反映表現(xiàn)的重心。標題里的父、子二字，在原文里都是復數(shù)，作者的用意，于此可見一斑。

十九世紀的俄國小說家中，我最為鐘愛的還是屠格涅夫。普希金和萊蒙托夫沒有他來得抒情，文字上也少了他所特有的詩情畫意；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又在作品里放進了太多諸如哲學、歷史、宗教之類的東西，多少顯得有些累贅。《父與子》歷來被評家視作屠氏的最佳作品，我并不完全同意，因為我覺得小說歸根到底，就是講好一個故事，其他的全是附屬品，切不可本末倒置。這部作品與之前的《羅亭》《貴族之家》和之后的《春潮》相比，作者已經(jīng)試圖在里面放進去太多的東西，以風格而言，已經(jīng)多少開了托、陀兩家主要作品的先河。不過屠格涅夫畢竟還是說故事的高手，這部小說里所塑造的男女人物，一個個栩栩如生，主角巴扎羅夫，比普希金筆下的奧涅金、萊蒙托夫的皮巧林、岡察洛夫的奧勃洛摩夫和作者自己的羅亭、拉夫列茨基和英沙羅夫那一系列“多余人”的形象，要來得更加復雜、飽滿，小說結(jié)尾兩位哀傷的老人在兒子墳前的凄涼場面，余音裊裊，回味不盡。

以前介紹過德裔美國藝術(shù)家艾申堡為勃朗蒂姐妹的名作所作的插圖。這是他為《父與子》一部1941年紐約重印本所作的多幅黑白木刻插圖之一：巴扎羅夫居中，四周環(huán)繞著小說中先后出現(xiàn)的社會各階層的不同人物，氣氛低沉陰暗，完全是艾申堡的特色。這個版本，是根據(jù)著名英國翻譯家伽奈特夫人（Constance Clara Garnett,1861-1946）的1895年譯本重印的。譯者是劍橋大學古典語言文學專業(yè)的高材生。1891年夏天，她在懷孕期間開始學習俄語，在俄國老師的幫助下開始翻譯俄國小說，在九十年代一共翻譯了十部屠格涅夫的長短篇，之后她又轉(zhuǎn)向其他俄國作家的小說作品。她的翻譯文字流暢自然，尤其是她翻譯的屠格涅夫作品，在文字風格上與原作最為兩相契合，康拉德曾經(jīng)將她的屠格涅夫譯作，喻作偉大的音樂家所演奏的偉大作曲家的作品。屠格涅夫在英語世界之所以能享有不朽的聲譽，伽奈特夫人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