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祖國文物七十載 ——《謝辰生口述:新中國文物事業重大決策紀事》整理記
經過6年的采訪、整理、編輯工作,《謝辰生口述:新中國文物事業重大決策紀事》終于出版了。這本書記錄了謝辰生先生在漫長歲月中守護祖國文物七十余載的親身經歷,以及從實踐中摸索得來的精深識見,承載著謝老對年輕一代文物工作者的諄諄囑托。
萌生為謝老整理口述歷史的想法,最早是在2010年6月。那年的“文化遺產日”,我應邀參加“中國文化遺產保護年度杰出人物”表彰活動。主辦方要我在會上作一個“公眾參與如何促進文化遺產保護”的發言。發言稿寫好后,我請謝辰生先生過目,他指出:“你的觀點很好,但不能認為公眾參與保護是21世紀才出現的新事物。實際上,早在1956年,《國務院關于在農業生產建設中保護文物的通知》就提出發揮廣大群眾所固有的保護鄉土文物的積極性。這個文件就是我執筆起草的。”
這個文件,我過去聞所未聞。謝老向我詳細講述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文物保護的若干重大事件,當晚,我就將先生的口述整理成文,并請他審定,作為研究資料保存。此后,因博士論文研究需要,我經常向先生請教,并留下了一批訪談記錄,成為這本口述史的最初資料。
2011年,我從北大博士畢業,到南大工作,中國的文物政策是研究興趣之一,而要研究現當代中國文物保護的決策史、法制史,謝老是關鍵的歷史見證者和當事人。每次向先生致電請教,都會有重要的新發現、新收獲。我意識到應當給謝老做一個全面、系統的口述史。
在征得同意后,從2012年到2015年,我先后8次赴京,在安貞里的先生家中對謝老進行20多次訪談,并輔之大量電話采訪。接受訪談之前,他都要做充分準備,每次口述通常圍繞一兩個專題展開,持續一小時左右,一氣呵成。先生已90多歲高齡,但思路清晰,回憶極有條理,時間、人物均相當準確,令我嘆服不已。訪談基本完成后,我從2015年5月起進入整理階段。2016年8月,我赴哈佛燕京學社擔任訪問學者,有了更集中的時間全力以赴完成這項工作。在成書前的半年時間里,我又通過數十次越洋電話對先生進行補充采訪,謝老均不厭其煩,詳加介紹。
謝辰生是新中國文物事業許多重大決策的見證者和當事人,也是保護和傳承中華文化的一位功臣。上世紀50年代,他執筆起草文化部報請國務院建議保護北京城墻和西安城墻的報告。1967年,他呼吁保護文物,并執筆起草中共中央保護文物圖書的文件,在當時的環境中,為保護文物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今天我們經過建國門立交橋時還能看到觀象臺,但背后的故事許多人并不知道。上世紀60年代,北京準備興建中國第一條地鐵,即北京地鐵一期工程正好要穿過觀象臺底下,施工單位準備把觀象臺拆掉移放到他處保存。修建中國第一條地鐵是何等的大事,施工單位也已經考慮到把觀象臺異地保存,一般人就不便再提什么意見了。謝老和羅哲文先生思來想去,最后還是給周恩來總理上書,希望這座從事天文觀測近500年、保持連續觀測記錄最悠久的明清兩代國家天文臺能夠原址保護。周總理看后,決定地鐵在這里繞道過去,還親自批了繞道所需的經費。
改革開放之初,在《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文物工作的通知》的起草過程中,謝辰生堅持體現“加強文物保護,是文物工作的基礎,是發揮文物作用的前提”的原則。上世紀90年代,他發起保護三峽文物的政協聯名提案,加快三峽文物保護規劃的通過和實施。進入新世紀以來,他老當益壯,老而彌堅,倡議推動了2006年中國第一個“文化遺產日”的誕生,國務院就此發出《關于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他在促進南京古城保護工作的同時,也促成了國務院《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的出臺,使得古城保護實現了有法可依。正是因為他鍥而不舍的堅持,北京、南京等古都在城市總體規劃中明確提出了“舊城整體保護”“鼓勵居民按照保護規劃自我保護修繕”等重要原則,不計其數的文物古跡和文化街區得以保存。
謝老在講述中多次囑咐我,務必要講清楚“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這十六字方針的內涵。加強文物保護,是文物工作的基礎,是發揮文物作用的前提。謝老認為“離開了保護就不可能發揮文物的作用”這一重要原則,是近70年來我國文物工作基本經驗的科學總結,既符合中國國情,也符合國際社會的共同理念,其正確性已經為市場經濟條件下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所證明,應當毫不動搖地長期堅持。還要特別強調的是,謝老在回憶歷史人物與事件時,從不因人廢事、因人廢言,多次囑咐我在整理中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的客觀態度。
謝老說:“我一輩子都在從事文物工作,可以說一輩子就做這一件事。”他的豐富經驗和深刻識見,是我國文物工作的重要財富。這份口述史,不僅是一個人的文物保護史,也是他與鄭振鐸、王冶秋、任質斌、梁思成、夏鼐、謝稚柳、鄭孝燮、宿白、徐蘋芳、羅哲文、張忠培等一大批先生們共同守護文化遺產的記錄。
2017年3月書稿初步完成后,88歲高齡的金沖及先生欣然為本書作序。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說,“在鄭振鐸、王冶秋兩位前輩之后,人們稱辰生同志為‘祖國文物的守護人’,他當之無愧。”
在整理過程中,我按謝辰生先生提示,查閱了《謝辰生先生往來書札》《謝辰生文博文集》《文物參考資料》《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博物館事業紀事》《鄭振鐸文博文集》《王冶秋文博文集》等相關資料。在哈佛燕京圖書館,我找到了不少稀見資料,如1954年由先生負責編印出版的珂羅版《全國基本建設工程中出土文物展覽圖錄》。根據這些文獻資料,我在書中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注釋,以助讀者理解。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謝辰生先生曾引孟浩然這兩句詩撰文疾呼:“守護民族文化精魂,為江山、為后人留得勝跡在,這是我們這個古老民族走向復興進程中必須邁好的重要一步。”相信謝辰生先生為之奮斗的中國文物保護事業必將薪火相傳。
(《謝辰生口述:新中國文物事業重大決策紀事》:謝辰生口述、姚遠撰寫,三聯書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