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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石磨記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甘肅張文翰  2018年04月03日13:23

石磨的記載既遠又深,以至于遠到了原始社會,深到了大山下的農(nóng)村里,在人的心頭永遠是一雙沉甸甸的記憶。

我家住在蒲岔的西坡里,藏有一對有年成的石磨盤,圓圓的,硬硬的,有時家里的老人還叫它為“白虎”,添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名字。白虎臥在磨坊里,可那毛驢子敢動動它,毛驢子拉轉(zhuǎn)著磨盤時,就像拉轉(zhuǎn)著兩輪日月在“嗡嗡”地響著,磨口周圍不斷地吐出了白白細細的粉沫兒,兩孔磨眼睜開著,看著籮圈里的糧食,還有往磨子上挖糧食的阿姨,有一天磨眼里含滿著麥子,有一天磨眼里含滿著豆子,還有一天磨眼里含滿著糜子。經(jīng)過齒槽的磨合,搓擦,粒粒顆顆全都消化在磨臺上。可是,還有一天磨眼里只剩下了黑魆魆的蕎皮了。

小時候,常常會聽到村子里有的大人說:“龐石匠,兩個眼睛不一樣”這樣的一一句話兒。當(dāng)看到窯洞里的磨臺時,便想起了那位披著棉襖的老石匠,坐在冰冷的石塊上,一手拿著鐵錘,一手握著鏨子,在石塊上精心鑿打著一道道的磨槽。

不知說了你還信不信?那磨齒使勁地嚙合的光不是一粒粒糧食,還有幾代農(nóng)村人度過的日子。一段又一段的日子里,爺爺、奶奶用一根如同胳膊一般粗的柳木棒,用繩子綁在石磨上,找到了一個支點,撬起了他們的一輩子,一圈又一圈地推動著“黃土蘊育的人生”,留下了無數(shù)個腳印,踏出了一條圓滿的路子。

大概在有些人的眼里,這些農(nóng)村神奇的圖景似乎還在舊石器時代,不,不,它是鄉(xiāng)村里最淳樸,最真實的文明。令人總是回想起史前的先民們,他們靠著勤勞的雙手制造出的那些石斧、石鐮、石犁,在石凳石墻上刻上一根根麥穗,一對拉車的老牛,還有一男在耕地,一女在織布,這樣的情景,是多么地迷人啊!

爺爺奶奶老了,他們的牙齒脫落了;石磨也老了,磨齒咬不動谷子了,磨口里吐出來的是粗粗的谷糠,那個吃谷糠的年代里,窯洞門口連一粒谷子都沒有掉下,若掉下了就被伯伯、姑姑、父親收拾得干干凈凈的。

父親經(jīng)常對孩子說:“娃娃,糧食是隨便不能掉在地上的,掉在地上,讓人在腳下踩來踩去,那是有罪的。”母親也經(jīng)常對孩子說:“娃娃,一個是糧食,一個是字紙,還有一個是老人的頭發(fā),這些是千萬不能踩在腳下的,若故意踩在腳下,老天爺會降罪的。”在我的記憶里還有像石磨,石碾等,孩子也是不能隨便坐在上面的,這些都是岔里人的一些最起碼的常識。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好像什么東西都充滿著圣神感。這些都是農(nóng)村的一種習(xí)俗,就那磨眼插的一些竹筷,都是有講究的,磨眼的竹筷推完磨,要拿出來插到墻縫里,可能有的人會說,農(nóng)村人盡是些“窮講究”,其實這些講究并不“窮”啊,這和字紙不能隨便踩在腳下是一樣的,有一句俗語“把不疼的指頭竟往磨眼里塞。”這句話正涵蓋著上面的一些道理。

如今,父母也老了,推動的磨擔(dān)被兩根磨繩磨起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跡,至少要比父母額頭上的皺紋深得多哩!我的父母啊,他們拉了多半輩子車,背了多半輩子柴,還要背著我們兄弟姊妹從小長大,還要背起一家人裝滿沉重生活的大包小包,從太陽升起一直背到月亮出來,看到夜空的小星星時,肩上的包袱還未放下來。

有時候,一坡苜蓿被風(fēng)吹彎了腰,被雨打疼了腰,低頭納悶地匍匐在黃土地里,思索著四季的心事。

父母背著背簍從那里經(jīng)過時,剛抓住埂子上的冰草連聲說:“苜蓿呀!苜蓿呀!你們和我們的腰一樣地灣著,我們的腰身是背東西背彎的,我的脊背、肩膀上都磨起一層厚厚的‘死肉’……”

誠然,在長年里種田,種菜、背糧、背土豆的父母,不知有多少破破爛爛的衣衫被身上苦出的血汗?jié)裢浮?吹綇澲哪?dān)時,父母還得忍著點,把所有的話兒都從沾滿泥痰的喉嚨中細咽到了心底里,繃得緊緊地一直跌進肚子里。

有一年的十月里,父母忙著碾完農(nóng)場,揚出了兩袋麥子,我和弟弟高興地跳著說道:“有麥子啦!有白面饃饃吃啦!”

父親戴的草帽沿上落上了麥草和塵土,還有一些參差不齊的麥芒兒。我想,那時候的父母一定是餓著肚子的,即使在家里煮熟一鍋土豆,母親都要數(shù)一數(shù),生怕我們吃光,吃光了就要空著肚子的。在上學(xué)的山路上,背著土豆,卻不敢吃,吃完了就要在學(xué)校里挨餓的。在上坡下坡時,走軟了腿子,在路上餓得走不動,每次都會遲到的。那時家里沒有吃的,除非拔著吃地里長的蘿卜,吃上蘿卜,若沒有饃饃的話,真的心里好難受啊,就像大腸與小腸吵架一般的難受。那時餓得弟弟的胳膊就像麻桿一樣瘦,有些同學(xué)說:“你看,這個同學(xué)脖子細得就像罐系一樣。”其中有一位姓曹的同學(xué)和一位姓周的同學(xué),每天在家里要給他們的書包里多裝一些吃的,在班上分給弟弟吃。他們的麥子是從磨面機上磨來的,因而他們的面又白又細,他們的母親常常在面里揉些豬油,用這里的土話說就是“豬油干饃饃”,聞起來都很香很香的,再別說吃了。若要吃上幾口,就要回味一段時間。在夢鄉(xiāng)中都會出現(xiàn)老同學(xué)遞饅頭的情景,當(dāng)在夢中激動得哭醒時,心里就會想,要是能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一頓,那是多么地舒服啊!

說起熱土豆,就先得把那幾個的皮子剝凈端給奶奶吃,把那幾個要留給父親吃,把那幾個還要留給我們吃,這是母親煮好土豆后要做的一件事兒。說起推磨,就先得從口袋里挖兩碗秕麥,搭在石磨上,我和弟弟去推,一扇磨子,我和弟弟剛能爭命推轉(zhuǎn)。弟弟的雙手剛能夠到磨擔(dān)上,走著,推著,磨子響動著,周圍的白面悄悄地落在了磨臺上。嗯!先抓上一把吃吃再說,兩腮沾上了白面,伯伯看見了,便開玩笑地說道:“呵呵!娃娃,看你們的樣子,你們倆成了白胡子老漢,吃把炒面。”我倆異口同聲地答道:“白胡子老漢,吃碗‘?dāng)噲F’(攪團是家鄉(xiāng)會寧的一種雜面飯)”。

說實話,空著肚子在磨堂推磨,最是愛頭暈的,一圈又一圈地走著,走過了青春,走黑了磨堂,走出了困境,以至于走得腸子里似乎也有了嗡嗡的“磨子”唱起了歌聲來。

哦!磨盤,盤在黑暗的窯洞里,吐出了心里的一席話兒,這些話激活了皮包骨頭的孩子。當(dāng)山村的孩子們看到磨盤時,把其會想象成什么呢?我想孩子一定不會想象成太陽和月亮的,他們會閉上眼睛慢慢地想一想,再去悄悄地告訴給各自的父母。

在一個寧靜的夜晚,我走過磨堂時,忽然踩進了一片皎潔的月光中,只聽見輕風(fēng)把鋪滿磨堂的一層月色吹得卷了起來,透過傘形的樹影,照亮著窯洞里的兩位白發(fā)老人,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沉默著……此時,石磨與老人之間有一段距離,那是旋轉(zhuǎn)過的苦日子,那段苦日子就是從“毛爐”拉轉(zhuǎn)著石磨開始的。(選自張文翰散文集《傘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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