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輪要落下西山的太陽把整座山坡染得金燦燦的，站在坡上低頭吃草的牛變成了金牛，站在牛身邊的孩子變成了金孩子，牛與孩童之間的那根繩子也變成了金繩子。

亭子放學回到家，把書包放在桌子上，對干家務的奶奶說，要到坡上把拴在樹下的牛解開來吃草。奶奶笑著說：“等會有人來牽牛，牛不再是咱家的了。”亭子好像沒聽到奶奶的話，沖出門直往坡上跑。他解開綁在樹根上的繩子，把牛牽到一處青草嫩嫩的地方。

這頭高大的公牛在他家度過多少日子，亭子不清楚，反正他來到這個世上時，這頭牛就已經存在了。現在，亭子讀一年級了，這頭牛越長越肥，只是變得更加老態了。爹和娘春節出去打工時囑咐他：“要把牛養好。想爹娘了就看這頭牛一眼，就算是看到爹和娘了，這頭牛是咱家的寶貝。”

奶奶也說：“咱家的田地以前都是靠這頭牛犁的。”

后來，家家都買了“鐵牛”，把牛賣了，村里最后只剩下這一頭牛。

亭子望著天邊的火燒云，心想，那上面一定是太上老君煉丹的仙宮。奶奶經常給他講一些神話故事。亭子想得出神，一位大伯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的身邊。他滿臉堆笑地對亭子說：“小朋友，在溜牛啊？”

“我是在牽牛吃草。”亭子回答。

他認識這位大伯。這位大伯是一個牛販子，他以前到過亭子家幾次，勸亭子的奶奶賣了這頭公牛，奶奶說得問家里的年輕人，他們在外面打工，自己一個老婦人做不了主。亭子對他沒好感，聽說牛販子把買來的牛賣給屠宰場，把牛變成了牛肉。

“小朋友，你奶奶叫你回家啦，把牛給我。”牛販子說著，從亭子手中奪過牛繩，要把牛趕走。

亭子不依，用雙手抱住牛販子的腿。

牛販子說：“小祖宗，牛錢我都打進你爹的銀行卡里去了，不信回去問你奶奶。”

奶奶上坡來了，在遠處喊：“亭子，把牛繩給師傅。你爹今天打電話回來叫把牛賣了，你爹娘要在深圳買房，錢不夠首付咧。”

亭子堅定地說：“不賣。”

牛販子被亭子抱著腿，走動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亭子說：“你放下牛，我就放開你的腿。”

奶奶來到兩人的身邊，對亭子說：“讓師傅牽牛走吧！”

亭子嚎啕大哭，說：“家里現在只有這頭牛和奶奶了。”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牛販子的大腿，牛販子“哎喲”一聲，只得把牛繩還給他。

“師傅，那就算了吧，叫亭子爹給你退錢。說真的，我也舍不得這頭牛。牛幫咱家犁地，有感情咧！”奶奶說。

牛販子哪里舍得把到手的肥肉扔了？他連忙說：“這怎么成？錢我都打進你兒子的卡里了，這頭牛現在就是我的了。”

“那就把牛給師傅吧，亭子。”

“不給，這牛是我和奶奶的。”

“不給也得給！”牛販子吼了起來。

亭子就是不給，緊緊地攥著牛繩。

奶奶說：“算了吧，師傅。這家是我的，不是孩子他爹的，他們可以不顧這個家，我顧。”

牛販子無奈地掏出手機，說：“給你兒子打電話吧，聽他的意見。”

電話接通了，奶奶伸手接過手機。

“什么？不光賣牛，你是說買房不夠首付，老家的房子也要賣……”

亭子在一邊說：“不賣。”

奶奶在手機這頭咆哮了起來：“你想把祖宗都賣了？！”

夕陽下，幾個身影在磨磨蹭蹭，越拉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