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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江蘇省演藝集團京劇院演出,穆欣欣編劇的新編歷史劇《鏡海魂》日前亮相第七屆中國京劇節。該劇寫的是“澳門義士沈志亮刺殺葡萄牙總督亞馬勒” 的故事,它曾經是一次震驚中外的歷史事件,由此,澳門最后淪為葡萄牙入侵者的殖民地。這一事件,完全是由于清政府腐敗、懦弱造成的。沈志亮殺死亞馬勒并慷 慨就義的故事,至今在澳門仍然是家喻戶曉。但是,歷史所提供的史料太少了。我沒有想到,穆欣欣竟然把一個沒有多少史料的人物沈志亮,寫得如此感人至深。正 如當年吳祖光稱贊曹禺寫《王昭君》是“巧婦‘能’為無米炊”一樣,可以說穆欣欣也做了一次“巧婦”。作為一個澳門人,她以一顆真誠和摯愛的心,為澳門回歸 祖國15周年,獻上了一份厚禮。
《鏡海魂》是一首激蕩人心的悲壯的英雄的詩,一首深情繾綣的愛情的詩,一首中葡文化交融的友好的詩,更是一首對澳門對祖國充滿熾情的詩。它把京 劇恢復到詩本體的地位上來。劇作寫得詩意蔥蘢、詩情跌宕、詩境蘊藉,全然是詩的構思,以詩建構戲的框架,以詩營造戲劇的情境,以詩塑造人物的形象,以詩敘 說動人的故事,是一部劇詩。
劇作通過音樂、舞蹈、民謠、以及澳門特有的自然風光和文化遺跡,構筑了澳門的戲劇意象和富于詩意的戲劇情境。比如,貫穿全劇的《七子之歌》,已 經成為澳門的符號和標志,成為包括澳門人在內的祖國人民心中的澳門旋律。作為該劇的主題曲,它把我們帶入澳門的歷史、英雄的故事之中。再如,澳門醉龍,原 是以前澳門的“鮮魚行”,在“醉龍節”上進行表演的。將這樣一個充滿民俗性的表演化為舞蹈呈現在舞臺上,正如導演翁國生所說,“無論是游走的、騰飛的、掙 扎的、咆哮的,還是苦醉的……它將作為一個象征性的審美主體形象”。醉龍的舞蹈,同樣是由澳門情愫所提煉出來的具有視覺沖擊力的詩意象征。龍,既是中華民 族的象征,自然也是龍的傳人的象征,它在幾個關鍵場面出演的醉龍,帶給人們以豐富的聯想和情感的激蕩。而蔚藍無際的鏡海、大三巴碑坊、葡國盾徽界碑石、蓮 峰官廟、北嶺炮臺以及圣安多尼教堂等澳門標志性的城市文化景觀,都化為劇詩的戲劇意象。
而對于沈志亮這個全劇的核心,作者寫得不落俗套,并以一顆樸素的詩心擁抱這樣一個英雄。她既沒有寫沈志亮有什么豪言壯語,也沒有寫他驚天動地的 理想,而是把他作為一個為了家園為了鄉親而戰斗的人。正是在這里,作者展現了英雄的精神,發掘出英雄的靈魂的詩意,讓這一英雄形象可信、可親。
作者的藝術著眼點在于展示英雄的內心世界,以及他慷慨就義的情感歷程,從多個層面,層層遞進地深入到他的靈魂世界。在澳門海岸邊,龍田村的優美 風光綺麗迷人。龍田村落,蓮峰廟前,近處蓮峰蒼翠,遠方海波浩渺。正是在這詩意盎然的情境中,首先展現的是沈志亮和沈若蓮的美好愛情,他們的“相依相伴, 長相廝守”,“不棄不離,永生相隨”的愛情誓言,刻畫出沈志亮最樸素、最美好的心靈。劇情陡轉,剛才還沉浸在歡樂之中,卻突然傳來殖民者掠奪家園的噩耗。 沈志亮面對這樣的情勢,其內心涌起的是對殘暴的殖民者的仇恨,義憤填膺:“可恨那獨臂佬手辣心狠,欲平田要拆屋再挖祖墳。眼見得好家園將臨劫難,不由人心 焦灼如遭火焚。龍田男兒有血性,毀我家園萬不能!”由此可以看出,在沈志亮的性格血肉里,凝聚著中國傳統俠義之風和中華男兒的“血性”,以及保衛家園挺身 而出的義士精神。
該劇特別突出了沈志亮的“血性”,并貫穿在他和七位壯士的性格血液里。血性精神,并非好戰,而是一種敢于堅持正義、敢于擔當的見義勇為的精神。 澳門人將沈志亮稱為義士,正是看到他那種熔鑄著傳統的俠肝義膽的精神。尤其是清廷在殖民者的威逼下要將他抓捕歸案時,無論是鄉親還是同伴,無論是葡人主教 還是縣丞,都勸他逃走,他卻毅然慷慨就義。在他身上體現的就是凜然的俠義之風,肝膽照人之氣。
沈若蓮也是作者詩化了的一個富有詩意的形象。作為一個葡人,她那帶有傳奇色彩的際遇,她那溫柔純真的性格,以及對愛情的忠貞,都熔鑄著中華民族 的文化傳統,蘊蓄著中國姑娘的風韻和氣質。而這正是作者獨具慧眼的原創。澳門的土生葡人,可以說是中葡人民長期共同生活在中國的一個島嶼上生成的一個群 體,它既有著民族通婚的血緣聯系,更有著中葡文化的交融。沈若蓮就是這種中葡文化融合的象征。
馬塞羅大主教的形象,同樣具有詩意象征的內涵。西方的宗教文化在澳門這個小島上,無論在器物層面,還是教育文化層面,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西方 傳教歷來有兩條路線,如西班牙籍的耶穌會傳教士桑徹斯,他到澳門傳教就這樣宣稱:“我以為勸化中國,只有一個好辦法,就是借助武力。”他的主張,為利瑪竇 所不齒,并因此與之絕交。利瑪竇在華28年,始終堅持和平傳教。馬塞羅就屬于和平傳教。他們一般以其神學的教養和人文自然科學的修養,努力同當地人民接 近,力行善誘善導。馬塞羅的性格和善,面對亞馬羅的殘暴行為,他從勸說到生分,而對普通的抗爆百姓則始終充滿同情。
《鏡海魂》里,作者將其飽滿的詩情揮灑在字里行間,一些唱詞是可以作為詩來讀的。所謂詩本體,實際上就是情本體。在沈母述說沈若蓮的身世一場 中,無論道白還是唱詞,將戲曲的抒情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催人淚下。又如,葡國人已向兩廣總督府發出照會,強行索要沈志亮的首級。兩廣總督發出通緝令,將 沈志亮緝拿歸案,三日之內公開問斬。消息傳來猶如晴空霹靂,炸響在人們心頭。作者設計了一組眾人的聯唱,不但將每個人物頗具個性的焦慮、傷痛和憤激、復雜 的心境抒發出來,更形成了一個群體的抒情高潮,寫得有聲有色,跌宕起伏,可謂抒情的極致。
我想借贊賞《鏡海魂》之際,呼喚戲曲詩本體的回歸。中國的戲曲,應當繼承并發揚“情本體”這樣一個藝術的和哲學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