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北京人藝重排的話劇《吳王金戈越王劍》(以下簡稱《吳》劇)在中國上海第十七屆國際藝術節上演。該劇首 演 是 在1983年,由白樺編劇,藍天野導演,時隔32年,該劇的思想性和藝術性仍歷久彌新,散發著濃郁的時代氣息,給觀眾以沉思啟迪和藝術熏陶,堪稱一部傳播當代中國價值觀念、反映中國人審美追求,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有機統一的優秀作品。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正是撥亂反正、思想解放的時代,從動輒得咎、如履薄冰的歷史劇創作狀態中解放出來的這部話劇,以其清醒的歷史反思精神和“古樸的民族色彩”受到了觀眾好評。在當前娛樂化浪潮沖擊下,在文化產業國際化競爭的格局中,該劇立足民族正史,講述中國故事,傳達中國價值,展現民族藝術的魅力,具有積極的社會效益和時代意義。
有別于娛樂歷史的古裝戲和神話歷史的所謂“抗日神劇”,《吳》 劇秉持了中國史述傳統的求真精神和反思意識,在舞臺上濃縮再現了吳越興衰輪回的十數年歷史。在這段歷史展演中,始終以越王勾踐及其謀臣、百姓的視角作為敘述視角,作為一個在歷史上與越王有同樣戲份的角色,吳王只是一個存在于上述人物敘述中的人物,在劇中自始至終沒有出場,更沒有與西施交會的機會(而按照當下娛樂劇的思維,荒淫帝王與美女西施的故事肯定會成為重點渲染的情節)。《吳》劇這種獨特的敘述視角,一方面有利于節省有限的舞臺時空,另一方面也有利于集中傳達創作者的歷史意識:以越國國運的轉折和越王執政觀念的變化來總結歷史教訓,反映了民心、民意才是保障國之強盛的根本,人民才是推動歷史前進的真正力量。
所以該劇的標題雖為 《吳王金戈越王劍》,其實真正的主角不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而是以更孟等為代表的越國民眾,他們不僅貫穿全劇,性格鮮明,盡忠報國,在結尾更是處于舞臺的前景位置,悲憤地站在大雪紛飛的宮門外,與處于后景位置尋歡作樂的越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人民既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歷史的見證者; 既是歷史的“劇中人”,也是歷史的“劇作者”。縱橫熒屏多年至今不衰的以帝王后宮為主角的某些歷史劇,將皇家風流奢靡的生活和權謀機心虛夸到極致,催生了一股帝王崇拜和“穿越”潮流;而某些所謂的“抗日神劇”,歪曲真實抗戰歷史的艱苦性,虛擬一些神化的人物、神化的情節,造成了不良社會影響,上述兩種歷史劇創作傾向,源自創作者沒有處理好“為誰創作”的根本問題,沒有進行認真的史料梳理和史實反思,只盯市場、閉門造車,不能反映真正的中國歷史和中國傳統,既沒有歷史意識,也沒有現代精神,充其量只造出些麻痹和誤導大眾的精神鴉片。從這點來看,《吳》劇此次重演,無疑是對當下歷史劇創作中不良傾向的一次有力反駁,同時也是文藝作品追求市場效應和社會效應的一個較好的例證。
中華文明史中有許多內容已經凝練成家喻戶曉的故事和典故,在民間廣為流傳,并活在各種形式的文藝作品中,成為民族共同的記憶,寄寓著民族共同的價值觀念和理想追求。吳越春秋中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之所以在不同時代被反復講述,是因為其中蘊含著一種忍辱負重、發奮圖強的精神。
《吳》劇在當下選擇重述這段經典中國故事,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再現和反思,也是對在歷史中綿延的中國精神的當代解讀。為了講好這段中國故事,劇作家當年不僅翻閱了大量的史料,而且曾經在紹興(即原越國都會稽)生活一年多,了解當地流傳的關于勾踐、文種、范蠡、西施等的傳說和一些古代遺跡,這些接地氣的工作使作者把握了文化傳統的血脈,激發了作者真正的創作激情。
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重要的思想是家國同構,古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個人理想,就反映了“家”與“國”之間這種同質聯系。家國思想源于建立在農業經濟基礎上的古代宗法社會,對民族倫理價值觀念的構建有著深遠的影響,不僅影響著一代代的知識分子舍身取義、共赴國難,在普通百姓中也是共識和榮辱判斷的準繩。由家國思想衍生而來的愛國主義情操,是我們民族精神核心層面、也是最動人的內容,是民族凝聚力的所在。
《吳》劇最感人的地方恰是寫出了普通百姓的家國情懷:漁夫更孟一家因戰亂而陷入苦難的生活,深明國強才能民富的大義,因而更渴望國家的獨立和強大,他們響應越王號召,不僅努力生產,而且主動送子上戰場,最后其子仲耕英勇戰死,為國捐軀。劇中人物的家國情懷也是作者白樺家國之情的投射,他在談該劇創作感想的文中提到過,古時候,面臨國破家亡的匹夫匹婦的家國之情很深,并非只有現代人才愛國。1938年時,只有8歲的他也會經常為國難當頭而嚎啕乃至泣血。或許正是由于詩人的這種真情投入,才使得劇中越國百姓對國家的依戀、珍惜與熱愛之情,被表現得尤為動人。
以人民大眾為主角,以愛國之情作為情感線索的文藝作品將會超越時代,超越文化、地域,具有永恒的魅力。《吳》劇的成功給我們當下文藝作品如何扎根傳統、走向世界提供了有益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