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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滸傳》研究成果中,關于作者和成書時間的問題,始終未達成共識。
《水滸傳》的版本及其演變,極為復雜。 嘉靖以前《水滸傳》的演變,其實是一片假設之林。這種假設建立在傳聞的基礎之上。從明朝建立(1368)至萬歷十九年(1591)《百川書志》中出現《水滸傳》刻本的著錄,中間有223年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水滸的故事經歷了怎樣的演變,沒有版本支撐。而《水滸傳》的一系列關鍵問題,恰恰決定于這一段因資料全無而形成的黑暗時期。
主張明代中期《水滸傳》方始成書的學者提出,明代朱有燉的水滸戲(如《豹子和尚自還俗》) 里看不出《水滸傳》的影響,即遲至宣德八年(1433),朱有燉還沒見到《水滸傳》。《遠山堂劇品》評此劇入“雅品”,并曰:“元人多喜制《水滸傳》詞,然皆非羅貫中所作。周藩亦戲撰《豹子和尚》一劇,雖極意摹元,而實自得三昧之妙。”“三昧之妙”自然是溢美之詞,“極意摹元”卻是實話。《豹子和尚自還俗》所寫的還是36個頭領,董平的綽號還是“一直撞”,呼延灼的綽號還是“鐵鞭”,石秀的綽號還是“拼命二郎”,晁蓋的綽號是“鐵大王”,居然還在36人的名單之中。李俊作“李海”,病關索揚雄作“賽關索王雄”,摸著天杜遷作“摸著云杜遷”,顯然是參考了元初的《宣和遺事》。宣德八年時的水滸故事不可能停 留在《宣和遺事》《宋江三十六人贊》的階段。《黑旋風仗義疏財》中出現了“晁蓋哥哥因打曾頭市身亡之后”的賓白,不跟著《宣和遺事》說晁蓋死于攻打祝家莊了,為我們透露了一點信息。這是現存元雜劇水滸戲里沒有出現的情節,卻與《水滸傳》一致了。其實,即便是《水滸傳》成書以后,戲曲、話本依然可能出現與小 說不同的情節設計。李開先(1502—1568)的《寶劍記》(嘉靖二十六年,即1547年問世)與《水滸傳》里的林沖故事也有很大的不同。《金瓶梅》里 的潘金蓮和西門慶,又經歷了與《水滸傳》不同的人生故事。
學界為力求創新的意識所驅動,使“嘉靖說”近年來頗為活 躍。這些新的思考很有意義,但平心而論,也沒有出現一錘定音的論證。理論的想象,邏輯的推理,永遠無法使人死心塌地。但不遇盤根錯節,怎見大匠利器?問題的難度使問題更加具有刺激的力量。探索的人們,面對極具挑戰性的世紀難題,依然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前仆后繼,去尋找真相。人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但真 相只有一個。那么,我們能否將《水滸傳》的成書定在嘉靖一朝的前期或是弘治時期?這顯然是缺乏說服力的。從一部巨著的成稿到刻本的出現,是需要時間的。對于像施耐庵這樣社會地位顯然不高的作者來說,刊刻一部數十萬字的巨著并非易事。我們看容與堂本和袁無涯本的《水滸傳》征遼以前和征方臘的部分,保存了許多宋元時期的俗話,如“端的”(果然)、“憑地”(如此)、“兀自”(尚且)等等。這就是宋元說話人在語言上留下的痕跡。如果是嘉靖時才來集大成,恐怕不會保留那么多宋元時期的俗語。我們只要把《清平山堂話本》與馮夢龍“三言”中的有關篇目稍作比較,就不難明白這個道理。再看征遼、征田虎、王慶的部分,這類 俗語就幾乎消失了。語言是最難造假的。如果我們要說《水滸傳》的成書已經到了嘉靖,則這些語言現象就不好解釋了。
可是,這么一部出色的巨著,如果說成書于元末明初,居然200多年的時間無人關注,似乎也說不過去。與此同時,所有的出版商和書目又都心甘情愿、異口同聲地 將《水滸傳》的著作權給予了施耐庵、羅貫中。這就使筆者推測:元末明初,施耐庵、羅貫中合作,集水滸故事之大成,《水滸傳》得以成書。又經過了200多年的修改、潤色,思想藝術有了明顯的提高,達到了今日所見的出色的水平,以致迅速引起了文人的注意和熱捧。此外,萬歷年間水滸戲的高潮,也有助于證明這一點。這個完全成熟的標志,就是容與堂本的出現。
(本文節選自“中華古籍保護計劃”重點項目《中國珍貴典籍史話叢書》之《慷慨悲壯的江湖傳奇》。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