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抒《夜色瑪奇蓮》：尋找屬于自己的敘述

　　顧抒的《夜色瑪奇蓮》系列長篇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名叫毛豆的少女的故事，她在現實世界和獸的世界中來回穿行，為了尋找自己15歲生日那晚失蹤的爸爸。毋庸置疑，這部小說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大量懸念的設置，靈動的想象，流暢的語言，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揮灑自如的時空切換等等。讀完小說，我更感興趣的是：在長達10季篇幅的小說中，作者的敘述是怎樣在現實生活和獸的世界自由穿梭、游刃有余地展開的？

　　在我看來，《夜色瑪奇蓮》的前兩季主要是以人物關系間的情感沖突為主線進行敘述的。具體說來，在前兩季中，除去交代拉瑪等人物的身份和鋪展情節外，小說主要是圍繞“我”、周小荷與于連之間的朦朧好感，金芝、桂若彌與肖一行之間的“周旋”兩個事件展開敘述的。在敘事形態上，它們采用的是青春小說中慣用的諸如“錯位法”、“矛盾法”等敘述技巧。在第三季《毛豆邂逅看不見的朋友》中，作者對這種敘事方式進行了略微的調整：人物關系從朦朧愛戀轉移到友情上，敘述的重心也逐漸移至拯救同學胡泊這一事件上來。這預示著作者在一步步尋找最佳的敘述方式。

　　在第四季《毛豆邂逅“多莉”讀書會》中，小說的敘述進一步調整到以事件為中心。作者饒有興致地講述了DIG—E對老師、胡文靜、沈少青的三次攻擊，對這三次攻擊的敘述由略到詳，攻擊的危害性也在漸漸增大，使得小說的敘述緊迫感逐漸增強。需要強調的是，這一敘述形式暗合了中國古代話本小說和章回體小說中“三”的敘事模式。同樣，以事件為中心的敘事策略在第五、六季《毛豆邂逅“貝西”意大利餐廳》中也可以得到印證：這兩季是圍繞毛豆、古雨茜、冬冬三人在“貝西”餐廳學廚藝展開敘述的。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兩季里，作者有意地改變了前四季中以毛豆為主要敘述者的敘述策略，而是將敘述的任務分擔給拉瑪等其他人物共同完成，一個最大的變化就是在敘述的過程中穿插有其他的敘述聲音，比如拉瑪對朱里安講述自己的身世、古雨茜講述的女孩與星球的故事、喬尼講述的“充滿回憶的舊聞”等等。這種有意識的改變是作者尊重小說人物內心聲音的一種體現，它豐富了小說敘事的多樣性，是值得肯定的。

　　在第七季《毛豆邂逅致命的旅伴》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敘述中融入了解構的因素。沈少青對世界上有獸的懷疑、認為乘客的消失和機場的縮短是“魔術”和“幻覺”、對愛麗絲島詭異氣氛的預感等等，極有可能瓦解獸的世界存在的合理性。這種解構性的敘述在第七季和接下來的第八季《毛豆邂逅米拉爾奇蓮》中得到了強化，一個鮮明的例子就是毛豆和沈少青去拜訪攝影師曼奇尼、裁縫羅西太太、醫生莫里亞蒂三人后，三人對毛豆母親安妮故事的講述充滿了悖論，各自的講述存在著巨大的話語縫隙，甚至彼此之間相互矛盾，漏洞百出。這不禁讓我想起斯繼東在《收獲》上發表的短篇《今夜無人入眠》，那個小說中對馬拉行蹤的講述，各個敘述者之間存在著相互矛盾甚至是消解的部分，與上文所述有著相似之處。在第九季《毛豆邂逅咪咪的玻璃屋》中，作者將之前傾心構造的獸的世界完全解構了，她讓毛豆重回現實生活，然而，奶茶店的拉瑪也不是那個捕獸人拉瑪了，利安卻成為醫治毛豆的醫生，現實世界與獸的世界里人物存在著巨大的失真和變形。正當我們沉浸在現實世界中毛豆病情好轉的故事中時，小說又將這一切轉入了獸的世界的敘述。可以說，現實世界與獸的世界的消解和轉換，是對作者敘述能力最大的考驗，而第十季《毛豆邂逅白色惡魔》中理順前九季中殘留的疑問和自然地收束全文，使得整部小說在建構、解構、重構中獲得了持久的生命力，體現出作者高超的敘事能力。

　　顧抒在后記里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毛豆的喜愛，尤其是贊賞她的“獨立意識”和“行動力”，同樣，我也喜歡毛豆身上那種略似堂吉訶德式的勇敢，明知自己能力不夠卻依然身體力行，對朋友的幫助和對父親的尋找都是如此。而拉瑪則是一個神秘的、具有獨特人格魅力的捕獸人，他一次次在毛豆與獸交手時心甘情愿地保護著她，尤其是明知她每次召喚白色惡魔自己便會奉獻出一年的生命，還是義無反顧地幫助她。不難看出，拉瑪是一個在受損害中表現出強大生命力的強者，毛豆和他的性格有著某種相通之處。在這部小說中，安莉莉這一形象的塑造也非常成功，她活在金芝給她虛造的滿足感和安穩感之中，安莉莉的行為隱喻了一種活在他者中的日常生活常態，極具啟發意義。

　　應當說，在《夜色瑪奇蓮》中，顧抒一直在找尋屬于自己的敘述方式，在敘事策略、敘事者、敘事結構、敘事節奏的調整和改變上，都可以看見她的點點努力。客觀地說，在小說前二季，小說的敘事模式化痕跡較為明顯，而從第四季開始，小說的敘事逐步走向了多樣和繁復，甚至在某些重要情節的敘述中，既能采用中國古代話本和章回體小說中以事件為中心的“三”的敘事模式，又融入了西方現代派小說中解構的因素，使得小說的后半部分的敘述更加搖曳多姿。尋找到屬于自己獨特的敘述方式，對于一個優秀的小說家而言，無疑是一條長遠而艱辛的路途，這也是我對顧抒今后創作最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