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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過不久的暑期檔,郭敬明導演的《小時代3》成為暑期檔最熱的影片,微博上打分人數和點評量均最多,并以5.2億元的票房大獲成功。不過這部電影也引起了廣泛爭議,影片上映后,關于其情節空洞、對奢侈品無限推崇、價值觀低俗等批評不斷。《小時代》為什么會引發這樣的爭論?電影和觀眾應該是什么關系?就此光明網記者采訪了著名作家、國家一級編劇陸天明。以下是訪談實錄。
老板領導電影很危險
對我們這一代人而言,我們的幸與不幸都是身處這個急劇變革的時代。在改革中,各行各業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來參與和推動:戰士拿槍,經濟學家拿經濟方策,政治家拿政治謀略,工人農民拿辛勤勞動。對于作家而言,這尤其是一筆巨大的寶藏,不應回避,要主動參與、促進這場大變革。因而,作家的創作要貼近現實,不能袖手旁觀,必須投入其中。當然,并不是說所有創作都要貼近現實,都要關注政治,都要去把社會問題寫進來,也不一定。文學一定是多樣的,不能一味強求。
今天的文藝界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值得警惕,就是文化的全盤產業化,是票房至上。搞文化事業當然離不開市場,特別是我們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不能越過這個階段。但我們必須避免走上文化完全產業化的彎路。因為,文化是做人的精神建設,塑造人的靈魂的。文化的全盤產業化勢必造成所有的文學藝術、人文領域的東西商業化。全部商業化以后,就會沒有信仰,把人的靈魂都固著在商業和利益上,就沒有了靈魂。這個問題的嚴峻性已經逐漸在顯示出來。
為什么現在有很多完全不像電影,沒有一點藝術性的東西怎么能拍,能播呢?現在拍電影很容易,因為有錢人太多了,到處有人投資,到處等劇本。拍很容易,能不能播是一道關,這道關是誰來把關呢?不是黨來把關,是老板來把關。老板很現實,他們把關的標準只有一個:能不能賣錢。雖然現在我們一年出產一百多部國產電影,但總的來說質量可以說是一塌糊涂!另一方面,我們看到的只是極少數的,是院線老板覺得可以賣錢的,還有一大批極好的電影卻沒有老板買。所以說,我們電影是老板在領導,這很危險。
文藝工作者喪失了道德底線
現在的年輕人誰還會關注時事?他們只看電影。有兩部電影我想重點提一下,因為這兩部片子引起了極大地爭論,顯示了拜金主義,奢華之風的導向。
一部是《小時代》,它所表現的當下90后的內心,眼中只有自己,一群年輕人互相利用,引導了90后、00后這一批青年追求奢侈、追求不切實際的那種生活的奢侈。比如片子里面竟然幾乎所有人都睡了對方女友和男友,它展示的生活方式就是完全的物質享受。可以說,《小時代》完全在販毒!沒有一個有責任感的藝術家會拍這樣的電影,向年輕人來推銷這樣一種荒謬的價值觀。《小時代》不僅在我們國內引起了極壞的影響,而且在好萊塢都引起反感,港臺有良知的藝術人士也全部表示反感。這樣一部片子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們社會主義的電影院里?但老板認為它能掙錢!我們國內對它的譴責是遠遠不夠地。
郭敬明還洋洋得意,他還剽竊,剽竊之后還不道歉,竟然還成為中國作協的成員。作家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剽竊,偷東西的都可以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協到底干什么?這在向年輕人,特別是文學愛好者昭示什么呢?小偷本來應該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結果成了老鼠過街人人叫好。為了掙錢,就能夠什么都不管不顧了么?長江出版社竟然還讓其做副總編。誰也不敢出來譴責,中國完全就沒有是非黑白了?
另一部是《分手大師》,電影整個是用黃段子組合起來的,不斷地在意淫中用異性和同性之間的,甚至是變態的性暗示交互組接而成,再加上毫無內涵指向和意味的瘋狂搞怪,簡直是在灑狗血。我前陣子跟它吵了一架,帖子有一百多萬點擊率,幾千個評論又吵又罵。在我看來,《分手大師》簡直是在出售搖頭丸。審片子時,六位評委,除了我全是權威的電影專家,氣得全都站起來了,想不到它會無聊、低級、黃色、下流到這種地步!你們看到的片子還是修改過的刪節版,我們讓他們改了20多處。
《小時代》和《分手大師》讓我們看到了什么?這樣空前的爛片,暴露了我們一批年輕的電影人在取得一些成就后的迷失。在票房的蠱惑下,我們的文藝工作者,喪失了道德底線,不斷制造缺失底線的娛樂產品,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許多人說現在的中國沒有信仰沒有底線,這在我看來都是輕的,我覺得處于崩潰前夕。怎么辦?當然光靠電影肯定是不行的。但作為電影人,你起碼不能雪上加霜,在傷口上撒鹽。這不僅是把握住底線的問題,還關系我們電影工作者到底要把中國和中國未來的主人引向哪里去,這是一個民族取向的問題。再過20年,這些年輕的觀眾將主宰中國。如果形成了一代風氣的話,會沖垮整個民族的防線。這讓我非常擔憂,對這種非常不健康的趨向,必須大吼一聲!
目前文藝作品和觀眾是負循環的關系
現在的觀眾為什么會鐘情無聊、色情的電影?首先,從大環境來說,改革開放以來的幾十年我們忽略了生產關系的問題,忽略了人的精神狀態的問題。我們講兩條腿走路,講兩手都要硬,實際上,另一手一直都不夠硬。
優秀的電影人沒有自律,缺乏責任心,這真的需要人考慮,是不是我們的環境提供了這樣的東西,我們是不是對票房過于重視?院線老板只看票房在選電影,可謂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啊,扼殺了不少真正優秀影片,甚至可以說逼良為娼!
第二,文藝作品和觀眾有正循環和負循環的關系。現在文藝界和觀眾是負循環,是惡性循環的關系。我們創作者,我們的爛文藝作品,培養了這批觀眾,培養了他們低級、無聊、惡俗的審美觀。現在任何一部電影沒有性沒有色甚至就不成電影,沒有票房。90后、00后他們看電影、看文藝作品,完全不接受任何思想教育,完全是玩鬧心理,就是開心好奇古怪無聊。所以說,是我們培養了這樣一批觀眾,讓他們審美低下,然后這批觀眾又反過來影響導演和編劇,逼著導演、編劇去寫這些無聊的東西,無聊的東西又培養更大的觀眾群、讀者群。在我看來,現在90后、00后都變成“鴉片鬼”了,非鴉片他們不要,所以我們的導演編劇就只有一條路——做鴉片。這樣下去,中國文學者和中國文藝界的未來是很值得憂慮的。因為所有真正具有文藝價值的東西賣不出去,作家自己寫正經的東西養活不了自己,只有跟著無聊。這種現象會蔓延成風的話,中國就沒有電影了,我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更不是嘩眾取寵。
第三,政府有一定的責任,表現為過于重視電影GDP,管控不到位,放任有毒的東西。十八大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談到文學藝術的部分,強調要處理好社會效益和市場效益兩個關系。但現在基本上,投資商、制片商都在以票房為標準來衡量要拍什么,怎么來拍。《小時代》我提的很多意見,電影局不讓改。電影局什么意見呢?要票房!因為他有壓力,如果國內一年總票房比不過好萊塢要受批評。我們還是拿電影界的GDP來衡量政績,其實,更應該批評為什么這么糟的電影還能出來。
十八大以后,我們強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作用,但也同時指出政府的管控不能忽視,不能忽略。搞文化建設同樣要遵循這兩句話,明確政府管什么。有領導說我們現在每年有幾個億用于資助正能量的片子。你光資助沒有用啊?你放縱那些有毒的電影,資助正能量的片子就沒有用。資助的電影沒人看等于白資助。
藝術家自己負首要責任
年輕觀眾鐘情無聊、色情的電影局面的出現,時代、政府、藝術家自己、媒體都要對此負責。但藝術家自己要負首要責任。因為在電影市場,創作者是主體。
現在我們社會掀起了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熱潮,這很重要。我們創作者要說大道理,要很好地宣傳這些核心價值觀。所有的藝術家要有主心骨,要有自覺意識,明白我為什么寫作,為誰寫作,要從完全的錢眼里跳出來。以前講不為權貴彎腰,現在還要不為金錢彎腰。我們都說藝術家高尚神圣,人們崇拜你,因為你是有理想有信念的。在這個國家巨變的時候,我們更加要呼喚那些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藝術家,和人民一起來謀求時代的進步,推動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向前發展。
政府不僅要扶持正能量的片子,讓大家明白什么才是好的,對于非核心價值觀的東西,對于文化產業中間不好的東西,要堅決反擊。偉大領袖毛澤東曾提出的一句話很有用,“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這句話非常正確,生活中也很簡單的道理。過去黨包了一切,人們不會無緣無故去吸毒。現在很多人大學畢業就失業,沒有指望,怎么不吸毒。這種情況下不打擊販毒吸毒,甚至會比1848年還厲害。我們有權力封殺卻不封殺。政府必須有所動作,才能逐漸讓年輕人感覺到什么是好的,才能有助于其健康成長,有健康生活方式。
對于涉毒涉黃的明星必須要封殺
最近,明星吸毒嫖娼事情再一再二再三地出現,甚至有人戲稱現在到了可以拍監獄風云的地步了。為什么文藝界的人一個接一個出事情?因為他們覺得無所謂啊,在看守所關幾天就出來了。出來以后隨便道個歉馬上有人就出來說話,對他們要寬容啊,你看黃海波可以潛規則卻沒有,他自己掏錢去嫖娼,完全是有良心的,很了不起;王全安可以去潛規也沒有,在家里面嫖娼被抓說明體制侵犯了人的隱私,甚至還有什么還有說嫖娼有理,不應該抓人。難道你家里就可以做壞事么,在家里殺人可以么?!你看現在輿論都這么糊涂了,是非觀到了什么地步!寧財神放出來后還叫囂不后悔,你看囂張到什么地步?!這在臺灣香港難以想象!涉毒在臺灣香港等地是都要封殺的。
所以政府作用非常重要,光靠市場、正面教育不行,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現在為什么要抓黑名單,所有涉毒涉黃的要封殺。這是踐行核心價值觀,要反擊的一個行為。你可以不踐行,不強制你踐行,但你不能做壞事,做了壞事情一定打擊。也就是說,對于核心價值觀,我們不僅要倡導,對于反核心價值觀的,一定要反擊,要懲罰。這是一個規律,不要認為這個世界現在太平了,就不需要反擊了。在歐美國家,你違反它的規則它也一定制裁你。
媒體要發揮好應有的作用
媒體是黨和政府的喉舌,作用很重要,黨和政府,要充分利用好媒體的作用。為什么《小時代》能上映,而很多好電影不能上映,難以走向公眾?媒體不吭氣,對這些作品幾乎沒有宣傳,炒作。炒作要有錢的,現在很多媒體也只看錢,誰給錢給誰炒作。
之前,北京電視臺約我就《分手大師》去做節目(最后未去),同時卻又一次一次讓鄧超去發言闡述理由,實際上它是為《分手大師》造勢。黨和政府辦的電視臺,怎么能完全只看收視率,只看廣告?明明知道片子不好,不僅不批評,反而一次一次讓鄧超去發言闡述理由!這樣的媒體起什么作用?!在這個問題上說它含糊其辭都是輕的,說它推波助瀾都不為過。為什么不能冷落,還把《小時代》吹得一塌糊涂?這是一個嚴重問題。
有人說老陸你敢說話,我很奇怪,我就說了幾十上百個的實話,怎么就是敢說話呢?這應該是一種風氣,風氣的形成一要靠政府。另一方面要發揮黨和政府掌握的媒體作用。蘇聯政府垮臺時,媒體基本不在其控制了。現在媒體還在我們手里,卻不能好好利用,只注重宣傳領導言論,而不在一些具體問題上給民眾一個明確答復。所以,媒體應該更好地發揮自己的作用。
(光明網記者蔣正翔、康慧珍采訪整理)